木樨花开秋来晚 作者:烟秾
“老爷,老爷!”急促的声音从屋子外边传了过来,一个小厮急急忙忙的奔到了门口,扶着门槛喘着气道:“夫人身子有些不适!”
“什么?”慕华寅将手中的案牍放下站了起来:“我这就去瞧瞧!”
刚刚赶及走到内院的月亮门,还没有跨过那道门槛,就见有处院子的屋顶上升起了一道氤氲的紫色,愈来愈浓一般,他抬头望天空一看,便见着了那摇摇欲坠的星子。
“紫微星!”慕华寅心中一惊,瞧着紫微星动,正是对着长女慕瑛居住的院落。
紫微乃是帝王之星,若是男子命宿紫微,便能称王称帝,若是女命紫破,日后容颜定然甚美,且命宫紫微坐守,夫君非富则贵,瞧着这架势,分明是有来历的,指不定到时候能入主中宫,母仪天下。
女子称帝,机会微乎其微,可女子为后,特别是对于慕瑛来说,更是大有机会。慕华寅背着手站在门槛上,看着女儿院子那边一团氤氲的紫气,有些出神。瑛儿现在瞧着就是一个美人坯子,与皇上青梅竹马,说不定还真能生出些情分来。
若是女儿能嫁了皇上,那慕家或许又会地位稳固些,慕华寅定了定心神,快步朝慕夫人屋子走了过去,目前他最最担心的是她的身子,都说女人生孩子是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但愿她平安无事。
紫微星动只持续了短暂的一阵子,不多时天空便恢复了宁静,依旧是皓月当空,群星拱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明亮的月色照在后宫的琉璃瓦上,闪着淡淡的清冷光芒,桌子上两樽金瓯,里边清冽的美酒正在微微晃动。
“娘娘,原来是紫微星动了,东南方向,也不知道哪家要出贵人了。”一位掌事姑姑走了进来回禀:“今晚这紫微星实在太亮,眼前晃晃的一片。”
“东南方向?”高太后皱了皱眉头,沉吟不与,旁边太皇太后却惊恐了起来:“大司马府,大司马府不是在东南方向?明日他那女儿要进宫,今晚就有异象,莫非是落在她的身上?”
“紫薇,帝后之星。”高太后喃喃自语:“难道慕家要出皇后了?”
“母后,皇祖母。”坐在一侧的赫连铖眉头皱得紧紧:“朕害怕。”
高太后望着一脸惊惧的赫连铖,微微叹了一口气,毕竟还只是个孩子,看到天有异象便这般不安起来。她朝赫连铖招了招手:“皇上,你过来,别害怕,有哀家在呢,你只管放心便是了。”
赫连铖怯怯的走到高太后身边,靠着她那金丝银线织就的衣裳,一脸惊慌:“母后,朕以后一定要娶那慕大小姐为妻?朕讨厌慕家,朕讨厌那个慕华寅,他就会在朕面前趾高气扬,可朕却还得要听他说话!”
太皇太后吃了一惊,巍巍颤颤的爬了过来捂住了赫连铖的嘴:“皇上,你可别乱说,小心被人听见了去告诉大司马,那咱们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赫连铖被捂着嘴说不出话来,一双脚不住的乱踢,只是呜呜哇哇的喊叫着,高太后朝太皇太后行了一礼:“母后,我来劝劝皇上。”
她伸出手将太皇太后的手给掰开,将赫连铖搂在怀里,轻轻的拍打着他的背道:“皇上,以后咱们再想想办法,虽说天意不可违,只要咱们心诚,多在佛祖面前上香,将诚意闻达上天,总会有一日能改掉此番命数。”
赫连铖呼的一声站了起来,眼中有着愤恨不平的光芒:“慕华寅敢将他女儿送进宫来,朕便要让他女儿替他还债!”他的双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恶狠狠的朝空中挥舞了两下,仿佛慕华寅便站在眼前一般:“你等着瞧,等着瞧!”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屋子外边清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仿佛有人在不住叹息。赫连铖直起身子,大步朝外边走了去。
“皇上,皇上!”宫女们慌慌张张的跟在他身后,谁也不敢大意。
木樨树那边一阵清香,赫连铖奔到那里,停住了脚步。
一张雪白的脸孔慢慢浮现在眼前,点墨般的一双眼睛,楚楚可怜。
是她,就是在这树下遇到了她。
赫连铖一脚踏住地上的一片落叶,脚尖慢慢用力,叶片慢慢的被搓揉成一团,再也没法平平整整的展开。?
☆、第 5 章 木樨花开迟(一)
? 浮光流动,阳光如碎金一般,在青翠的树叶中起起落落,那闪烁的光彩时而在树顶,时而又落在了草地上,就如慕瑛此刻那起伏不定的思绪。
奶娘王氏与她的女儿小筝每人提了个包袱走在慕瑛身后,显得有些畏畏缩缩,第一次进宫,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件极为重大的事情,几乎有些无所适从,两人死命的盯着自己的脚尖,生怕踏错了一步。
唉,大小姐……王氏悄悄抬头看了看前边走着的慕瑛,心中暗自叹气,大小姐此刻虽然高高的昂着头,脊背挺得笔直,可心里肯定有些不稳妥罢。
“慕大小姐觐见。”守在慈宁宫正殿的小内侍拉长了声音,尖尖细细,就如薄薄的匕首要插到人心里头去,慕瑛身子一颤,眼睛望了过去,就见正殿那阔大的扶手椅上并排坐了两个人,高太后在左侧,中央那个穿明黄色衣裳的,正是赫连铖。
“臣女慕瑛见过皇上、太后娘娘。”
匍匐在地,一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两侧,慕瑛的眼睛盯住了自己的手背,从今天开始她就要过这种低声下气的生活了,她不再是奔跑在慕家园地里的大小姐,不再有父母宠爱,下人关照,她现在的身份,只是皇宫里一个不入品阶的宫女,陪着灵慧公主玩耍的伴读。
虽然太后娘娘准许她带两个下人入宫,可相对于高高在上的皇族们来说,她跟她的下人们没有什么两样,都只不过是为皇族效忠而已。
鲜红色的衣裳拖曳在地上,整整的铺出了一幅孔雀的尾翎,裙袂上绣着缠枝的木樨,再也不是她所喜爱的牡丹。
这衣裳是慕夫人精心为她挑选的,从流光熠熠的绫罗绸缎中,慕夫人颤着双手选出了这一件来:“瑛儿,到了皇宫,需得韬光养晦,一切不可张扬,有灵慧公主在,你便不能再用牡丹,不如就穿这件木樨图案的罢。”
慕瑛咬着牙接了过来,一言不发。
慕夫人靠到了椅子上,一脸疲倦,心跟被撕裂一般,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她心爱的女儿就要离开,要去那暗流激涌的皇宫,以后再也听不到她软绵绵喊‘“母亲”的声音,再也不能日复一日见到那花朵般的脸蛋。
昨晚她被慕瑛捶了下肚子,痛了大半夜,养在府中的稳婆过来检查,叮嘱务必静养,不可再操劳,可今日是慕瑛进宫,母女分别,如何不能过来看她?
然而……慕夫人痛得揪心,女儿却是与自己生分了。
看着慕瑛那冷淡的神色,慕夫人深深知道,自己与女儿的情分,或许从昨晚就已经断了。
“瑛儿,母亲来给你梳头发。”慕夫人颤抖着伸出手来,将慕瑛拉到身边,慕瑛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僵硬笔直,任凭着她的手指抚摸过自己的头发。
曾经,母亲的抚摸是那般温柔,她总喜欢依偎在她的身边,享受着母亲那脉脉的温情,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可是从今日起,慕瑛决定,她不再有父有母,她只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去面对将来不可知的一切。
赫连铖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慢慢的走到了慕瑛面前。
乌黑的头发梳成两个抓髻,每个发髻上都簪着一支琉璃发簪,流苏尽头有细如米粒大小的宝石,长长短短的垂到了耳朵边上,被殿外钻进的风吹得微微作响。
她低着头,看不清眉眼,唯见身上穿的衣裳,红色的一团鲜艳似火,仿佛要燃烧起来,将整个慈宁宫照亮。
赫连铖伸出脚,慕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要作甚?难道要将她踢翻吗?
鼻尖快要贴到地面,慕瑛死死盯着那双黑色的羊皮靴子,看着上边金丝绣成的水纹一波一波朝她推了过来。
一阵剧痛。
赫连铖踩住了她的手指。
他只踩了她几根手指,这样给她的疼痛便更深了些。羊皮靴子用力从她雪白如葱管的手指尖上碾压过去,慕微痛得快要叫喊出来。
“皇兄!”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你会踩痛瑛姐姐的!”
顷刻间,踩在她手背上的脚提了起来,黑色羊皮靴子离她几寸之远。慕瑛只觉全身猛的一松,几乎要瘫软在地。
脚步声又急又快,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慕瑛略微抬头,就见穿着紫色衣裳的赫连毓站在赫连铖身边,矮了半个头,可气势依然有,一眼望过去,就觉得俊逸非凡。
“皇兄,你离瑛姐姐太近了。”赫连毓伸手拉住了赫连铖:“咱们先让瑛姐姐站起身来再说话,如何?”
赫连铖转头看了赫连毓一眼,见他一双眼睛就如清泉,没有半分杂质,极为认真的看着自己,不由得笑了起来:“好,就听你的。”
对于这个幼弟,赫连铖心里还是十分有好感的,不仅仅因为他的谦让自己才能坐上龙椅,最主要的是赫连毓为人谦和有礼,又纯真如璞玉,让人见了不由得就心里生了几分喜欢。
“慕大小姐,哀家选了你进宫来给灵慧公主做伴读,你千万别有什么旁的想法,你出身高贵,不是来做宫女或者女官的。”高太后笑微微的看着慕微,话里话外透露着亲昵:“哀家觉得灵慧实在有些顽劣,真想有个像慕大小姐这般温柔沉静的女儿,以后你就跟灵慧一道住到慈宁宫,陪伴哀家左右罢。”
刚刚面临着绝望与惊惧,忽然得了这几句贴心贴意的话,慕瑛只觉得心头一热,眼泪珠子滚滚而出:“多谢太后娘娘。”
“传哀家懿旨,以后宫里见了慕大小姐皆称瑛小姐,以公主礼待之,不得有半分轻慢。”高太后朝慕瑛招了招手:“你且到哀家身边来。”
灵慧欢欢喜喜的跑到慕瑛面前,抓住了她的手:“慕瑛,你快跟我去母后那边。”
她的手正好抓住了慕瑛被踩踏到的那两根手指,慕瑛吸了一口凉气,只是忍着没有呼喊出声,一步步的挨着走了过去。
“瞧瞧,这小脸蛋可真是招人爱。”高太后端详着慕瑛,慈眉善目。慕瑛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害羞的低下了头:“全是太后娘娘说得好听,慕瑛哪里及得上灵慧公主。”
“你们各有各的好看之处。”高太后笑着拍了拍慕瑛的手背:“以后便在慈宁宫里长住了,有什么缺了少了的,派你那奶娘跟掌事姑姑说,不要闷着,就把这里当成大司马府,咱们就是一家人。”
慕瑛哽咽了一声,应了下来,灵慧公主笑嘻嘻道:“慕瑛,听说你喜欢木樨花?围墙那边有几棵木樨树今日一早就开花了呢,我带你过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