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双手托起手中玉印,高举过头,浑身都散发出天生上位者的气魄,威仪浑然天成,端严如皎月璨日。光风霁月,天地一人。
那玉印是帝赐,是身为郡君的权印。顶级的昆仑白玉雕鸾鸟流云,“怀安郡君”刻字笔力遒劲。
举玉印,彰四品。承帝恩,尊九州。
满朝文武百官都不禁在心底响起一个声音。
从此天下再没甚寒门庶女,只有个御封怀安郡君。桂栋兮兰橑,辛夷楣兮药房。
四品,殊隆恩,郡君,名辛夷。
含元殿广场陷入了片刻的寂静。只听见晚风呼啦灌,隐约传来不知何处,秋夜一支笛。
辛夷也就高举玉印,默然伫立于百官前,耐心地等待着,秋风吹凉了她的小手,却抚不平她灼热的心跳。
立威。她要的就是这两个字:立威。
就算郡君这封赏的由来,她千百万个不愿回想。然而既然已经手握这权印,她就一定会握得牢牢的。
棋局之中,命若蝼蚁。小哥哥用命送她的不只是功勋,也是种力量。而力量的名字,叫做“权”——
她会用它来染红,自己白骨铺就的前方。
辛夷的眼角渐渐泛红,各种复杂又滚烫的心绪,撞得她胸膛跳得意外的快,撞得她水眸深处的最后丝精光破茧而出。
“金吾卫何在!将御史大夫王文鹰拖下去,杖责一十,以儆效尤!”
辛夷放佛用尽了浑身力气地清喝。王俭已经交代全凭她做主,那么她甚至可以不用请示皇帝,她的判决此刻就是圣意。
这次,意外的没有任何凝滞,便有大明宫的金吾卫从旁上来,毫不犹豫地拖了王文鹰就走。
王家的侍卫傻了。王文鹰吓木了。王俭猛地一掀御案,打碎了满桌的碗碟杯筷,乒里乓啷听得人心惊。
“怀安郡君辛夷。老夫记下了,我王家记下了。”王俭恶狠狠地盯了辛夷半眼后,也不管皇帝是何态度,直接就扬长而去。
惩戒王文鹰,全凭辛夷做主。话是王俭放下的,砸了自己的脚,却没处喊痛,再是不走老脸都挂不住了。至于此后辛夷和王家的结,倒便是后话了。
王俭一走,王家的人也坐不住了,纷纷找了些借口,跪安离席而去。在满朝文武的各色地注目下,混像群打了败仗还拔了毛的斗鸡。
然而辛夷却是微微一警。她明显感到,有股凉得瘆人的目光,已从御座高台上锁定了她。
“难不成是王皇后?”辛夷下意识地看向了王皇后,后者虽眸含怒意,但并不明显,更多的是种复杂,教人瞧不清名堂。
“难道是我多心了?”辛夷摇摇头,刚要收回视线,却是刹那间准确地捕捉到了目光的主人。
她猛地转头望去,原是名坐在王皇后身旁的女子,此刻正用双寒电般的眸,毫不气地盯死了她。
女子年芳二八,玉脂雪肤,丹凤眼含威而娇,樱桃唇鲜妍如火。着绯色泥金燕子百合万福孔雀罗襦裙,胭脂红喜鹊登浮光缎对襟半臂,香囊荷包宫绦都以金线织就。
最奇的是女子云鬟高耸,戴着一顶卷檐虚胡帽,白毡外翻,绯绫宝相联珠面子,周遭缀着十二颗青碧剔透的宝珠,各自用猫儿眼攒了鸾鸟凤头,喙中衔着二寸来长的翠色绿松石,一股浓浓的西域风情扑面而来。
“那是王皇后所出,六公主建熙。平日最喜西域的玩意儿,瞧她戴的胡帽,明日准在贵女中时兴起来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从旁传来,主动为辛夷解了惑。
辛夷的蹙眉顿时缓和下来,她转头来一笑:“斯璎,就算你是郑家大小姐,莫不是近日琢磨棋多了,脑子也不清楚了?王皇后唯一所出是二皇子,哪里有公主来。”
郑斯璎努了努嘴,亲厚地佯怒道:“好个怀安郡君,方才气派做足了,如今也在本小姐面前耍威风?建熙公主确实为王皇后嫡出,但不是亲生的,是抱过来的。”
辛夷一愣,向来不留心的后宫事,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那个浣衣局宫女生的公主?”
郑斯璎点了点头,声音压低了几许:“正是。皇上某日御花园醉酒,无意中碰到了那个浣衣局宫女,迷迷糊糊中就宠幸了。于是就有了建熙公主。但那宫女身份卑微,根本没活头。生下公主后,就被后宫的手段给逼死了。皇上也懒得为个宫女昭雪,随便编了个由头就揭了过去。”
辛夷不由地又看了建熙公主几眼:“宫女死了就死了,但公主是皇家血脉。听闻这公主得了封号,认祖归宗,然而毕竟出身太低贱,在后宫中并不受宠。后来几年不知怎的,就得了皇后欢心,哄得皇后为她请了嫡出的身份,直接过继来当亲女儿养了。”
“能从个宫女的贱*种一跃而成大魏嫡公主。这建熙公主的手段,可是容不得小瞧的。她要了场富贵,皇后养了个心腹,两方都有好处,谁不瞅着乐意?你呀,日后还是提防着点她。”郑斯璎不放心地拍拍辛夷手背,唬得辛夷哭笑不得。
“我一个四品外命妇,她堂堂嫡公主,井水不犯河水。我犯累提防她作甚?”
“她是打小养在王皇后名下的,那便是王家的公主。你如今和王家结下了梁子,可不得多留个心?”
郑斯璎连声嘱咐辛夷“防人之心不可无”,眉宇间的关切情切意真,瞧得辛夷心头滚烫,只得顺她的意思郑重应下。
“这便是了。你辛夷固然聪明,再谨慎些总是不错的。”郑斯璎这才松了口气,又上下瞧了眼辛夷衣衫,眉间微蹙,“这身衣衫你得换换。好歹是才出了风头的郡君,穿成这样回去,又要惹得流言纷纷了。”
“我毕竟寒门出身,比不得你们世家小姐,出门都讲究多,衣衫备几套的。”辛夷佯装戏谑地笑笑,“不然我去找个宫女借点针线,补齐了再回去?”
方才被王家侍卫强行拖曳,她的外袍裙角都被地砖蹭破,甚至沾惹上她脚踝的血迹,看上去很是突兀凄惨。
她虽自己不在意,但毕竟顶了怀安郡君的名头,这身衣饰十有**,又要惹来风言风语,扰得她不得安宁了。
郑斯璎嗔怪地啐了口:“补齐了再回?你当这天子皇宫是你大院呐。罢了罢了,我进宫带了件,是怕席散得晚,秋夜凉生,拿来增添御寒的。你便穿这件,遮得了丑还能保个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