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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兰陵
    “好眼力。七步莲,莲开七步,七步亡魂。这可是前朝流传下来的奇毒,萧大人自然不陌生。”江离悠闲的拍了拍掌,唇瓣弯成了绝美的弧度,“毒是下在酒和酒杯上。也就是说,单单饮酒或是用酒杯都无妨,只有拿萧大人的酒杯饮了三殿下的佳酿,才会中毒。”
    萧铖明浑身如筛子般抖起来:“难道说,从臣被三殿下召见一开始,公子就存了杀心,就算好了毒药?”
    “不,本公子在等。”江离幽幽道,“美酒七杯醉。最后三殿下赏你的那碗醒酒汤里,是抑制毒药发作的蛊。不然,为何从你回府后到现在,才会毒发?本公子等的,是你回来后能主动见我,给我一个解释。”
    “酒杯,酒,醒酒汤,公子果然是棋君,步步算无遗策。”萧铖明泛起抹绝望的苦笑,脸上开始有抹死灰蔓延,“微臣从三殿下处回来后数日,并未谒见公子。如今七步莲毒发,臣无脸求公子宽恕。臣自己犯下的不忠之罪,臣死而无怨。只求公子不要迁怒我萧氏一族,微臣拜别。”
    说着,萧铖明深深一拜,年过半百的脊背无力的耷拉在地面,显然自知死罪,已放弃挣扎,最后留下遗愿。
    然而,当萧铖明的视线里出现一个小瓷瓶时,他本能的愣住:“公子?”
    “解药。”江离俯下身,莹指捏着瓷瓶轻放到萧铖明面前的青苔地上,“萧大人,七步莲,本公子敢这么做,也算好了该这么做。棋局之中,最忌不忠。哪怕背叛了半步,都要被斩草除根,萧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萧铖明看了看解药,又仰头看向江离,怔怔道:“是。尤其是公子,谋略无情,权术无双。只要挡了公子路的人都会魂归地府,所有人性命都在公子掌控中。”
    “本公子今日攥了这瓷瓶整天,最后一刻才后悔了,才把解药给你。萧大人,本公子在赌。”江离俯着身子直视萧铖明,绝美的瞳仁目光灼灼。
    那是双夜色深渊的瞳仁,却有千万点火光熊熊燃烧,恍若有千万帧画卷在他眸底幻化,一寸山河一寸血,公子风流谋九州,让人只看一眼就俯首称臣。
    萧铖明傻住了。耳畔传来江离淡然又冰冷的话:“萧大人,本公子在赌。赌你,赌萧家不是卖主求荣,追名逐利之辈。赌萧家依然当得起陈朝皇帝的赞誉。”
    陈朝皇帝四个字落在萧铖明耳中,如凭空落下的爆竹,炸得他脸色复杂,愧疚、哀然、痛心、后悔各种思绪在他脸上搅成一团。
    江离微微眯了眼:“前朝,陈。大陈皇帝曾赞兰陵萧氏:社稷之臣,百姓之相。如今大魏代陈,五姓七望的天下,世人都快忘了,兰陵萧氏之名。萧氏也是浑浑噩噩,糊涂渡日,从来不进谏不出声。可本公子信,信萧氏的心中依然不曾忘,‘社稷之臣百姓之相’这八个字。”
    江离直起身,负手于后。他的眸底溢满令人不可抗拒的冷冽,浑然天成的威严几乎凝成实质,那是高山白雪的清贵,是天下浮屠一瞬间的狠绝。
    “萧大人。别忘了最开始,本公子选择萧氏的原因,也别忘了。萧氏选择我的理由。”江离一字一顿,毫不掩饰在旁伺机而动的影卫钟昧。是生是死,都在萧铖明的回答中。
    赏忠之臣,诛判之人。剑之所至,伏尸千里。他本就是这般的棋公子。杀伐、性命、罪孽,都不过是他下一盘完美棋局中,随时可用可弃的棋子。
    萧铖明没有说话,他毫不避讳地盯着江离,江离也目光熠熠的看着他。晚风吹动黑乎乎的竹林森然,钟昧袍脚拂过山石微响,传来好似剑鸣铮铮。
    忽的,萧铖明咧嘴笑了,笑得眸底有些老泪纵横:“社稷之臣,百姓之相。这是萧氏的祖训。无关乎陈,还是魏,兰陵萧氏,只忠可忠之人,只问百姓福祉。陈皇帝雄才伟略,可惜子孙不争气,葬送了大好河山。如今大魏百年,兰陵萧氏一直在等,等一位可忠之人再次出现。至于私自觐见三殿下,不过是试探公子。如今,公子合格了。有慈悲心肠,也有修罗手段,公子,当是我兰陵萧氏可忠之人。”
    言罢,萧铖明起身,后退几步,敛衫,拜倒,叩首至地,竟是行了大礼。
    “兰陵萧氏,拜见主上。”
    此刻的萧铖明,哪还有半点紫宸殿中畏畏缩缩、回个话都双股发颤的样子。他眉眼清明,眸光如剑,行动间自有股浩然正气。
    江离长身玉立,受了这一礼。他没有说话,目光平视越过竹林,放佛看见了关中平原,千万里河山浩淼,芸芸苍生如棋,都无声无息的湮没在了,他深渊般的瞳仁里。
    子夜竹林摇曳,竹海上暗浪汹涌,一浪一浪融化了无边的夜色里。
    不久就是七夕了。大魏祥庆的气氛悄悄流转。
    长安城中户户张灯结彩,家家置办菓子清酒。大明宫也在各殿檐下,挂上了应景的玉兔桂花金花铃。动摇间铃音清越,放佛是月中捣药伐桂声。
    而此刻的大明宫蓬莱殿,却是寂静无声。只有满殿的宫女太监都被赶了出来,列在廊下一动不动。
    殿门无声无息被推开,一抹明黄色罗裙迤逦而入,临到御座前十步,盈盈拜倒。
    “臣妾拜见皇上。皇上怎么不叫宫人伺候着?得叫那些奴才偷清闲去了。”王皇后温声软语,看向了御案前的皇帝李赫。
    李赫一袭三章九龙褚黄文绫绣冕,二龙戏珠赤纱翼善冠,苍白的俊脸上,眸色有些凉。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似乎搁了许久也未曾朱批,御用狼毫的墨汁滴下来晕花了一大片。
    “快七夕了。”李赫叹了口气,目光看向窗外,并未在意王皇后,“朕每临近七夕,总是心神不宁,总是要想起那些应该要忘记却总是要想起的往事。”
    “皇上想起的,是往事还是往事里的人呢?”王皇后不顾李赫微变的脸色,也不管李赫有没有叫她平身,她就自顾敛裙而起,一步步向皇帝走去。
    “玉露金风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七夕佳节,触景生情,臣妾亦不能免俗。”王皇后笑意端庄,眸底却是凉意晕开,“想起他的死,想起他陈尸荒野,草席裹尸,我却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