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墨衣女失望了,她并没有从何凡的眼中看到知道真相后的感动,竟还隐约有癫狂之色浮现,这让墨衣女万分不解。
何凡了沉默良久,喉咙似有些干涸,旋即抬起了有森然光芒掠动的黑眸,艰难吐字道“就是这样?”
“为了一只天幕蝠,就抛妻弃子,当年他甚至不惜以母亲作饵为自己争取了逃离时间,经营多年,中年便因操劳多度而不治身亡,就为了留给我一个获得天幕蝠的希望?就是这样?”
何凡好像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他竭力压抑着心中暴涌的恨意,目光阴芒绽放,嗓音低沉中透露出一抹滔天怒意,不断地质问着墨衣女。
墨衣女不知道何凡为什么会有这种怪异的反应,焦急道“何凡!若没有嫂子拖延时间,大哥和你那时都逃不出楚乾的魔爪。这件事是你父母仓促商量好的,而并非你父亲自作主张。你可知你父亲自那以后一直承受着丧妻之痛,终日过得生不如死?你不想想,你的父亲已是妖王,体有妖力,除非是可怕到令妖王殒命的毒素入侵体内,否则一个中年妖王寿元尚存,怎会英年早逝?你父亲说是积劳成疾,可他真正的死因还是死于心病,或是他永生的心魔!大哥和大嫂做了那么多,为的都是你啊!”
“哈哈哈哈!”闻言,何凡面目狰狞,陡然间仰天大笑,眼角似有晶莹的泪光闪烁,这猖狂至极的笑声穿透了黑夜,打破了山野的岑寂,引得墨衣女瞳孔收缩,“为了我?他们究竟懂不懂我要的是什么?帝妖兽天幕蝠?希望?哈哈哈哈!我这一辈子,根本不可能驾驭天幕蝠!你们都不懂,都不懂!”
何凡那声嘶力竭的咆哮使得墨衣女的内心一阵绞痛,她不知为什么何凡会有如此极端的反应,只是望着少年这番悲戚的模样,她也默默抚着胸口,欲语泪先流,一时之间只有火光肆虐,火星啪拉拉地炸响,两人皆陷入了沉默。
沙沙!
异响传来,何凡尚未从悲痛中回过神,而那墨衣女却面色骤变,警惕地望向了黑森森的密林。
不远处的林间,有一阵破空声响起,紧接着似有重物落到了堆积满地的枯枝败叶上,发出一阵嘶哑的动静,两道人影就这般从黑暗中走出,一人高大魁梧,神情木讷憨厚,以护卫姿态亦步亦趋地追随在一介青袍少年左右。
苏贤淡笑着走出,身形飘逸,佯装惊异道“不想虫峰竟还有人族同胞,如果没刚刚那一声咆哮,我们还以为整座虫峰就我们两人呢!真是幸会。”
说着,苏贤两人就随意地朝火堆走来。
这时,何凡才知这十方山脉的内圈竟还有别的人活动,眼眸重新变得冷寂,墨衣女还未开口,何凡已冷笑道“阁下,虽说相逢即是缘,可山脉内圈险象环生,杀机四伏,妖兽或许不可怖,人心却往往是最难测的。”
此言一出,赫然是要驱逐二人。
墨衣女倒没什么意见,只是冷漠地扫了苏贤二人,转而低下了脑袋,任由何凡处置。
在这种人迹罕至的荒山中,两人突然冒出,这由不得墨衣女和何凡不心生提防,正如何凡所说,那些实力强悍的洪荒猛兽并不可怕,只要躲着它们,它们也不会无故对人类修士悍然攻击,可同为人族,彼此陌生之至,不了解对方所图,贸然接触有可能给自己招致灾祸。
倘若没有必要,何凡并不想和苏贤两人产生交集。
听闻何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言冷语,苏贤两人脚步一滞,似有难堪之
色,只见苏贤惋惜地叹了口气,边转身离开,边冲身旁的人说道“蒙邈,走吧,看来人家并不欢迎我们。”
“不过也不打紧,反正我们就是出来见识一番。你看到那女的了吧?脸上戴着面具,这面具乃是一件辅助型妖器,四阶品质,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竹中修士,佩戴者可改变容貌和声音,敛藏气机,当属行走于南荒的必备器物。但是啊,你想,谁会闲着没事整天戴着个面具晃悠?依我之见,此女定是容貌丑陋,心生自卑,不敢示人,故此需要这种面具。你看,她还喜欢穿着阴森森的衣服,如果不是心理变态,哪个女人不喜欢穿色彩亮丽的衣服啊?”
苏贤的声音不大不小,不光蒙邈听得见,十米外的墨衣女和何凡也听得见,闻声墨衣女面具下隐含着一丝怒容,但这抹愤怒只是一闪而逝,转眼便化作了一丝不屑,仿佛苏贤是在放屁一般,连跟他计较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倒是蒙邈一个激灵,嘴角抽搐,暗想,卧槽,主子慎言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就是在作死啊!当面说一个女妖宗丑,我看你就是故意来挑起事端的!
只是,说完了墨衣女,苏贤还嫌不够,似乎对何凡的冷漠抱有不满,又朝着蒙邈讥讽道“还有那小屁孩,说什么我们都不懂。啧啧,我们刚刚在千米之外听到了什么,帝妖兽天幕蝠?帝妖兽啊!咦,对了,天幕蝠算不算虫族,不算对吧?”
好了,什么也别说了,蒙邈已经确定苏贤就是来找事的了。
你丫的这惊天隐秘都能说出来,背后那两人还肯放我们走吗?
果然,在听到苏贤的嘀咕声后,墨衣女猝然起身,眼中一丝杀机浮动,周身汹涌的妖力顷刻间爆发而出,磅礴威压骤临,背后一座墨色妖宫瞬息浮现,俨然是要将这两人永远留在此地。
死人,才不会说出秘密。
墨衣女不清楚这两人究竟听到了多少,是真的被何凡那一声不自制的咆哮声引来,还是早早就蹲伏在一边听完了他们所有的对话。
“姑姑,等一下!”殊不知,何凡就因刚刚苏贤貌似无心的话浑身一震,目含惊色,直接忽略了“小屁孩”的这个称呼,他知道苏贤一定是故意说出最后一句话的,而且,那句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全场除了他之外没人知道这句话背后的真正含义。
墨衣女似有疑惑,不解地看向何凡,却见何凡挤出了一丝蕴藉的笑容,再也没有那股生人勿进的冰冷,而是和声邀请道“既然在这近乎无人敢涉险的山脉中萍水相逢,想必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我们自当以赤心相待,火光驱虫,人多了也有个照应,阁下不妨前来歇息一晚?”
“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苏贤好像早有意料,笑吟吟地转过身,带着蒙邈一起就坐到了火堆旁,神态自若,淡然出尘。
不明缘由地就被阻止,还有那口出污言的人居然与自己同座,墨衣女抿着唇又坐了下来,妖宗威压收起,旋即变得一言不发,似仍有愠怒。
蒙邈虽然纳闷,但他谨记着苏贤先前交代的话,在外人面前一定要装得很老实,最好就是人畜无害的那种,让别人误以为是一个白痴就更好了。
所以,他依然保持着木讷,面不改色,颇有种宠辱不惊的巍然,心思根本不在墨衣女和何凡身上,而是心系警戒,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时间悠悠而过,奇异的一幕出现了。
四人围坐在火堆旁,半个时辰都不发一语,安静得诡异,只有轻
微的风声和火花暴鸣声偶尔响起,远方还有嘲哳模糊的虫鸣声。
苏贤一脸从容淡定,拨弄着身旁的杂草,百无聊赖地研究着草茎纹理,而何凡又恢复了冷漠状,沉默寡言,只是他的目光经常不安地闪动,内心显然并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蒙邈敦厚务实,呼吸平稳,耐得住性子。
墨衣女则是一会儿古怪地抬头看看何凡,又转睛在苏贤两人的脸上稍作停留,一般都是匆匆一瞥,但也算是一种暗地里的观察。
就这样,这种怪异的气氛又持续了好久。
突然,苏贤似有点不耐,或是故意想打开话茬,乐呵呵地率先开口道“蒙邈,有没有兴趣找个婆娘?”
原本都如老僧入定的蒙邈一头雾水“???”
什么鬼?
为什么我们又要谈这个话题?
下一刻,蒙邈对上了苏贤的目光,立马会意,故作羞涩地憨笑道“暂时没有。”
“你再仔细想想……”苏贤脸色一黑,幽幽补了一句。
蒙邈嘴角微不可查地一抽,随即搓了搓手,表现出一抹热忱,露出一副“果然瞒不过你”的神色,心虚承认道“呵呵,好吧,其实是有的。”
苏贤点头一笑,朝墨衣女努了努,问道“你觉得她怎么样?”
何凡抬头,目露错愕。
陡然间,墨衣女怒不可遏,心想这你娘的都能扯到我身上,存心找事是不是?
于是,墨衣女目光森然地盯着蒙邈,蒙邈虽只能看到一张竹色面具,但来自武王的敏锐让他感受到一丝寒意。
显然,那墨衣女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或许一个回答的不好,下一秒自己就要横尸荒野了。
“这……”蒙邈就差向苏贤挤眉弄眼了,心中咒骂不已,却见苏贤压根儿不看自己,犹豫了一会儿,目光闪躲道“俺喜欢心肠好的。”
蒙邈没有明说,言下之意,就又回到墨衣女的衣着上了。
毕竟,之前苏贤还说墨衣女的装束很阴暗,侧面说明了这人心思应该也偏向歹毒,所以蒙邈这是变相地拒绝了。
本来,蒙邈是想说“俺不喜欢丑的”,因为之前苏贤也说此女必然丑陋非凡,结果蒙邈考虑到自己的小命,迟疑之后还是决定换一句。
可是,苏贤好像对蒙邈的回答并不满意,意味深长地暗示了一句“可她身材好啊。”
蒙邈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心想苏贤你是不是存心要我死啊!
“够了!”墨衣女按捺不住,冷喝道“我不知道你们想干嘛,但如果没事,我们最好还是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对你们下手,你们也可以走了。”
苏贤点了点头,不急不恼道“哦。”
然后,又朝何凡说“这位仁兄,那我先走了。”
“别!姑姑只是一时糊涂,阁下切莫往心里去。”何凡连忙出声安抚道,随后转头向墨衣女说道“姑姑,我与这位阁下一见如故,萌生结交之心,若他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姑海涵。”
墨衣女现在内心凌乱如麻,森然杀意隐而不发,却只想问何凡一句,你还是不是我的亲侄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