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别告诉他们…奴婢死了,他们会难过…”
“好,我不告诉他们。”
燕二丫已经气若游丝,她真的很欢喜,能死在陛下的怀里,她是多么的有福气。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变轻,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不见。
“陛下奴婢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招喜,招喜!”
“…奴婢叫燕二丫…”
“我记住了,你叫燕二丫。”
怀里的人还有余温,燕青却是知道,燕二丫已经死了。她木然地抱着瘦小的尸体,一动也不动。
心口如压了一块巨石,紧接着像似被闷锤狠狠砸中。闷锤砸碎巨石,那种密实的疼让人窒息,窒息中又生出无数锋利的石棱,一下一下地割着,直把一颗心割得血肉模糊。
漆黑的夜,还有山中不知名的兽叫声,一切的一切如此阴森恐怖,何况她还抱着一具尸体。然而她此时完全忘记害怕,只想着找个地方孽了这可怜的姑娘。
没有工具,她无法挖坑,摸索了寻一个凹洞,将尸体放了进去,又用树枝刮了散土和枯叶填埋。为怕被野兽把尸体刨出来,她又寻了不少碎石铺在上面,尽量夯实压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以为黑夜会成为永恒,光明不会再次降临。突然远处火光映天,她才明白冬香那句火光为信号是什么意思。
她无比悲凉地望那火光,仿佛置身阴寒的地府。
萧旻天,还真是心思慎密算无遗策。
从今天起,世间不会再有慕容适,穆氏王朝至此终结。但愿此后天大地大,他们今生都不复再见。
*
三年后。
冬去春来,草木枯荣一年又一年。山林褪去萧瑟的颜色,换上生机勃勃的绿色。远远望去,深绿嫩绿一片片掺杂在一起,像晕染过后的水彩。
粗布衣裙的少女在晨曦中推开门,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新鲜的空气。朝阳如火如金,照在她的脸上,说不出的玉色天成极娇极妍。
她望着远方发了一会呆,快步拿起笤帚打扫院子。
这是一处山脚下的篱笆小院,篱笆是一丛丛的金银花,已经长成绿色的篱笆墙。院子里的左边种着一些说不出名的草药,右边是摆放整齐的农具和箩筐,上面还搭着稻草棚子。
灶房里出来一个老妇人,也是一身的粗布衣裳。老妇人眼神不太好,像是没有焦距般看向少女。
“二丫,你怎么不多睡一会,这些活娘来做就成。”
燕青抬头,说了一句不累。
三年了,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曾经富丽堂皇的大祁宫,以及那尊贵无比的乾坤殿,还有那些人上人的锦衣玉食,以及朝堂上的如履薄冰,仿佛都是一场梦。
她现在是燕二丫,信州郡长丰县马田镇玉山湾的一名农家女。
犹记得三年前,她掩人耳目地来到玉山湾,在暮色中踏进这处小院,第一个见到的就是眼前的老妇人。当时她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饿得瘦了一圈,是以眼神不好的老妇人眯着眼看了老天,迟疑地唤了一声二丫。
她和燕二丫长得本来就有点像,抹黑脸饿瘦了之后更像。尤其是摔傻了的燕老头一看到她,就一直喊她大丫,让她很怀疑自己生来就应该是燕家人。她编了一套说辞,说自己在去信州的路上迷了路,这才耽搁了好多天。
燕二丫的娘姓王,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只心疼自己的女儿受了苦。她还在燕老头的枕头底下翻出燕二丫卖身的三两银子,悄悄收好。
王氏压根不曾怀疑过自己的闺女换了人,便是湾里的乡亲们也没有人怀疑。一是因为燕二丫性子腼腆不爱和人打交道,二是因为燕老头傻了,三是因为燕青开始时天天把自己的脸涂黑,刻意模仿燕二丫。
三年的时光可以改变很多事,她会将一个黑瘦的姑娘变得水灵灵的美人,也会让一个王朝被另一个王朝取代。
田家别院的那场大火终结了穆氏王朝,冬香与她体形相似,烧焦之后更是无人能分辨。田太傅挟持皇帝在先,失火烧死皇帝在后,逃不过抄家灭门之罪。
萧应登基后称燕帝,国号为应天。
燕青有时候会想,姓萧的用燕这个字肯定是巧合。他的国号和他的字一样,简直是龙傲天附体。又是旻天又是应天,他倒是脸大。
信州城离明安城虽不远,但玉山湾却是信州治下最为偏远的地方。她一个小小的农家女,这辈子都不会和那些人再有交集。
不知多少次她在半夜醒来,总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认真说来,隔世之感并非错觉,而是真正的天上地下。以前的环境和如今的生活,说是两个世间亦不为过。
如果她告诉别人,她曾经做过皇帝,只怕所有人都会当她是个疯子。
王氏见小女儿在发呆,很是心疼。二丫都二十四了,被他们老两口一直拖累着没有嫁人。虽说女儿面嫩,但架不住年纪摆在那里,任是谁提起来都说他们燕家有个老姑娘。
她心里愧疚无比,痛恨自己无能。家里出事的那几年,她的眼泪都流干了,现在是想哭都哭不出来。回到灶房,盛好稀粥,浓稠的两碗是丈夫和女儿的,稀得连米粒都能数清的是她自己的。
“二丫,吃饭了。”
燕青听到声音,进来端饭。
一看到稀稠分明的几碗弱,不由心下叹息。这个娘就是这样,有什么好的都紧着她和爹,自己总是吃不饱。她说了好些回,见实在是说不动,现在也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