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客栈 作者:木绣球
“你去招待客人吧。”黑三郎难辨情绪的话语叫东桥不敢松懈,但黑三郎却并不曾在意,他径直朝青衣走去,见青衣探询的看着自己,他这才笑道,“那家伙让我支走了,说是过两日再来。你可以不用准备了。”
青衣舒了一口气,果真依言丢下了刀子:“我正担心做出来的菜会不合他胃口,连酒酿子的酒都不满意的人,足可见他的口舌多么挑剔了。”
“饕餮是出名的嘴刁,寻常酒食他看不上是正常的。”黑三郎安慰道,“我已经找酒酿子送新酿来了,等这批酒到了,饕餮再来我们也就不必忧心了。”
青衣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有些烦恼。
酒已有了,酒菜可怎么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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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的酒香越发浓稠了,同行的人已经醉倒了大半,连带着正低头吃草的马匹也尽数被醉翻了。
弓着背的王得财咬着自己的食指关节悄悄的藏在了林绪言的身后。
林绪言握紧了剑柄,用力将沸腾中的锅子击翻在地。
翻滚的槐树叶和汤水都被倒扣的锅子尽数扣在了地上,酒香徒然减少了许多。
一个将士抬手撸了一把槐树叶凑近了鼻子细细嗅了嗅,浓烈醇厚的酒香直透卤门,他忙偏过头定了定神,然后道:“看来问题出在槐树叶上,酒气逼人的紧。”
“我从没听说过槐树叶子会有酒味的。”另一个将士很是疑惑的开口道,“槐树叶子又粗又涩,还有苦味,若是早知道有酒味,那些个手艺人还不疯了似的摘槐树叶子酿酒啊!别是这些东西有问题吧?”
“这里已经是三途之地了,但凡三途川客栈出现的地方,没有什么东西是能用常理来看待的。”王得财哑声道,“我们还是快些走吧!虽然客栈里妖怪比这里多多了,但是只要我们守规矩,就可以全身而退。”
“头领,你说呢?”将士们以林绪言马首是瞻,是以都用了询问的眼神看他。
将士们言语之间,林绪言已经将周围看了个遍。
因为锅子已经被他掀翻,加上林子里时有阴风吹过,这会儿酒香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叫醒大家。”林绪言也觉得尽快赶路为好,他将佩剑系回腰间,然后俯身拍了拍脚边的一人的脸叫道,“醒醒,醒醒!”
将士们有样学样的开始拍其他人的脸,但他们红着脸颊死活就是醒不过来。
林绪言见状不妙,又起身去查看马匹,又发现所有的马也是一样,醉的死死的,除了呼吸以外,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下子叫人犯愁了,若是马都好好的,那么就算其他人叫不醒,他们也可以砍下槐树枝条做个简易拖车,好一气儿将大家伙儿拉出去。但是现在连马都醉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头领,看来不成了。”将士们有些丧气的叹道,“只能等他们酒劲儿过去了才能出发。”
“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醒?”王得财闻言反应颇大,他瞪圆了眼睛,一张干瘦的脸上肌肉扭曲,看起来好生吓人,“我们必须马上就走!我太清楚这个地方了,这里到处都是妖怪,一入夜,野兽们就会出来了,你们若是让他们就这样躺着,等于白送给野兽们。”
“把箱笼取一块板子下来。”林绪言沉吟道,“用剑劈些细木刺来。”
“头领,你是要用木刺扎他们的手指尖吗?”将士们心领神会的道,“我们这就去准备。”
活人最是惧痛,都说十指连心,指甲与皮肉交缝处疼痛更是叫人难忍。以往他们在战场重伤之时,常用这招来提神,好让自己随时保持清醒。战俘也时常遭遇这样的事情。受刑昏厥过去的人,一旦叫敌军用细针戳进指甲盖里,多半就会疼醒过来。
正因为他们多少都经受过这样的痛楚,所以他们比谁都清楚该如何调整角度和力度。
因木刺不如金器坚硬,所以他们特意削出上尖下粗的锥形木刺来,且在刺进醉晕的人手指上时,更是小心之际,以防木刺半途断在他们的皮肉里。
但叫林绪言等人诧异的是,尽管他们已经将木刺刺入两分,但他们却只是抽搐一下,并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将士们都有些惊慌的看着林绪言,口中更是低声道:“这槐树叶着实太厉害了,他们完全就醉死过去了。现在该怎么办?”
林绪言敛神摸了摸他们的脉息,半响才道:“没办法了,只能先等等了。”
然后他又起身劈下几截树枝,开始在周围设起陷阱来。
“没用的。”王得财抱着身子冷冷的开口道,“他们不会上当的,你做这个不过是白费功夫。”
林绪言折树枝的手先是一顿,但随即又恢复了动作。
将士们见状也开始行动起来。他们将所有醉昏过去的人都集中在一起,马匹则是安置在原地不动,因为他们恐马匹清醒后有可能会踩踏到其他人。
原本叫他们唾骂的烈日此时却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他们不时的抬头去观察日头,眼瞧着太阳正稳稳的朝着地平线落去,他们手下的动作就越发着急起来。
简易栅栏和吊绳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将士们心中犹是不安,便又开始挖起土来。
若能在深深的洞底安插些尖木桩,然后再用树枝盖住洞口,等野兽们来了,虽不能尽数拦住,但好歹能抵挡片刻,好为他们争取一线生机。
但说时容易做时难。因他们没有工具,只是用树枝挖土,所以进度稍嫌缓慢。及至到太阳落山之时,他们第一个陷阱还没有挖好。
槐树林子里的阴风越发厉害起来,白日里大家都热得想脱衣裳,一入夜,他们就又冷的有些打哆嗦起来。
王得财蜷缩在醉晕的人堆之中,靠着他们的体温来暖和自己。
林绪言见大家都冷的慌,就折了些槐树枝条下来。将叶子都摘干净后,他仍是不放心,想了想还是劈了几只箱笼,又挑了些用不上的布料凑在一起,点起个小小的篝火来。
黑漆漆的槐树林里黑影重重,唯有那一抹火焰在阴风中微微跳动不已。林绪言硬朗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显得有些恍惚,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狭长的刀疤。
枝桠摇摆的沙沙声叫人感觉心中有些空虚,他叹息一声,默默地阖上眼睛开始假寐。
然后在众人半梦半醒之间,浓烈的酒香再次在黑暗中蔓延开来。
☆、189| 5.20
那是种说不出感觉来的酒香,既像是蒸腾了多日的烈酒,又像是兑了甘冽清水的乳酪,总有种甜丝丝令人发腻的甜味儿在鼻尖挥之不去。
不敢睡觉的王得财不安的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篝火的倒影在他的眼睛里忽明忽暗的跳跃着,咋一眼看上去,倒像是他自身迸发出来的眸光一般。
林绪言的侧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又黑又长,他略绷紧了脊背,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只要一听到动静,他随时都能从浅眠中醒来。
但王得财并非是在看林绪言,他看的,是那道笼罩在林绪言头顶上的黑影。
“来了……”王得财咬着自己的手指,将惊悚的呢喃声咬碎咽回到了自己的喉咙里,“来了……”
浅眠中的林绪言猛然抽动了一下眼皮,如雾霭流水般的黑影已经将他的头和脖颈都没入了自己体内,尽管他的潜意识还在警惕,但他的身体却完全反应不过来。
宽厚的肩膀之下,是他结实的胸膛和筋肉纠结的大腿,当黑影将林绪言完完全全包裹住之后,那垛原本烧的热烈的篝火噗的一下就熄灭了。
王得财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树林里黑的令人战栗。
他全身都在抖,冷汗就像是爆浆一般刷刷的从他的额头和后背流下来。娇娘给他的护身符一如既往的在他脖子上挂着。用丝绸层层包裹起来的护身符此时就贴在他的心口,他不知道里头放的是什么,但他还是全身心的相信这个护身符能抱住他的性命。
“妖——怪——”他压着嗓子,几乎是气竭般的吐出那暗哑的两个字,与此同时,他的身体开始缓缓地向后退去,而他的眼睛则片刻不离前方。
哪怕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黑暗中传来了汨汨的流水声,他感觉手掌下的地面仿佛在微微颤动。他很有些仓皇退了几步,不曾想就在这时,一阵诡异的细语声忽然就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我的——那是我的——”
“你听,是不是很好听——”
“好饿——好饿啊——我肚子好饿啊——”
“哈哈哈哈哈——你跑不了的——”
“呼呼——”王得财差点没从地上弹跳起来,他的心跳的几乎快要爆裂开来,那些零散的,近如咫尺的鬼语声让他有着自己已经被鬼怪包围住的恐怖感。
他粗重的喘息着,每次呼吸都像是最后一次呼吸一般,贪婪的吸入一口混杂了甜味的空气,然后再不舍的慢慢吐出肺腑内的浊气。
但就是这样,他仍有种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当那些诡异的细语声中夹杂了利齿咬合的声音和吞咽食物的咕咚身后,他更是有了一种快要断气的痛苦感觉,就好像黑暗中已经有一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而他每一次喘息之时,扼在他喉间的那双手就在慢慢的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