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客栈 作者:木绣球
收拾完最后一头猪后,总算得空休息的高师傅又偷偷儿的从酒窖里搬了一大坛子酒出来。
五十年的陈浆,还不曾开酒封,他就能闻见那醉人的香气。
素来好酒的高师傅抱了酒坛子就准备找地方喝酒,临到窖口,他像是想起什么来,复又转身在自己方才取酒的架子上又提了一坛子酒出来。
大堂里如今正是酒酣意浓之时,客人们颠三倒四的趴在桌子上看秀秀和素兮来来回回的跑。偶有几位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就起身去找柜台上的青衣结账。
高师傅将两坛子酒藏在背后,趁着黑三郎正忙着吃肉,他就悄悄儿的溜回到厨房,悄无声息的从后门出去了。
客栈外的天地是那般的空旷,单是空中那轮将圆未圆的明月,就已经叫人不自觉生出些许凄凉孤独的感觉来,更何况于那道茕茕孑立与银亮的月光的雪色身影呢?
高师傅抖了抖面颊上的横肉,又犹豫的回头看了眼身后,确认无人跟来之后,他才轻轻颠了颠手里酒坛子,神色如常的朝那月下的那个人走了过去。
那人雪白的衣衫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惹眼,但日日与牲口血肉打交道的高师傅只消靠近几步,就立刻觉察到了对方身上又残留着浓重的血腥气。
“唉,何苦呢?”他既像是劝对方,又像是自言自语般道,“不过是个凡人罢了,你若是想要个凡人,出去随便勾勾手指,别说一个,便是千个万个,也是手到擒来的。”
一直静立在那里不动的人终于有了动作,她微偏过头来,露出她那张夺人心魂的美丽面容来。
“别人说这话也就算了,怎的你也这样?”胡姬微笑着骂道,“我只当你和我相识了数千年,当是懂我的。”
“我懂我懂。”高师傅胡乱点了点头,然后随手就将一坛酒丢向了胡姬。
胡姬稳稳的接住酒坛子,未等她细看,高师傅就已经甚是不顾形象的在地上坐了下来。
“坐下来喝酒吧!”高师傅很是豪迈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同时不忘邀功道,“三十年陈酿的女儿红!我觉着你今儿该是喜欢这个酒的,就特特的将酒窖里最后的一坛给你搬过来了!”
胡姬闻言却是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用了一种很是无奈的口吻抱怨道:“我说了多少次了,要注意仪态,就你这个样子,卿卿能看上你,还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啊!”
“呸!就你穷讲究。”高师傅很是不高兴的啐了一口,就那么斜着眼睛一脸鄙视的看着胡姬道,“我说你别是顶着女儿身久了,就连内在都变成小娘子了吧?当初变成女体虽说是无奈之举,但我瞧着你如今好像已经很习惯当小娘子了,哪还有曾经那个胡嵇的影子啊?”
胡姬不怒反笑,只用她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笑盈盈的看着高师傅道:“你这是皮紧了想要我帮你松松筋骨吗?或者说你那张贱嘴想要让我帮你缝起来?我这几日正是手痒,想找个家伙磨磨爪子,你可是要舍命相陪?”
“哎别别别!”高师傅忙摇头摆手的求饶道,“我错了还不成吗?我不过是看你意志消沉,想同你开开玩笑嘛。真是经不起玩笑啊!快饶了我这身老皮吧,你不在时,我都叫黑三郎收拾了好几次了,上回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一提到黑三郎,胡姬的面色就又阴沉了几分。
“那个黑三郎,到底是什么来头?”胡姬若有所思的问道,“我此前竟是从未见过他,且我问过九儿,他也不晓得对方的底细。”
“九瑟那小子心也太大了些,怎么不知道黑三郎身份也敢同他交易?”高师傅一边喝酒,一边笑话道,“不过真不愧是你带大的孩子,这性子跟你真是一模一样。你当初不也是不晓得客栈的主人是谁,就随随便便的卖身给客栈了么?”
胡姬略显愠怒的瞥了高师傅一眼,又继续道:“他的身份怕是不简单,我略向主人打探过消息,主人只说他是自己新弄来消遣的家伙,让我无需多管。再问迷知,她竟也缄口不语,我竟不知他是何身份,竟能叫她也不敢多言,还是说主人为了看热闹,特意吩咐她保密不成?”
“你管他什么来头?”高师傅早就喝的有些上头了,他大着舌头漫不经心道,“与其花心思打听他的背景,还不如多费心在客栈上吧!自打他现了本性之后,那待客的态度就一日更比一日差,我虽然态度也不太好,但比起他还是算是个好伙计。你快快将外头的事办完了回来主持大局,省的叫他将客栈弄的一塌糊涂。”
胡姬略皱眉想了想道:“主人吩咐的大事怕是还要些时候,我这几日已在物色新伙计,等物色好了,我便将他们带来,放在客栈里应急。等我办完了大事,再回来料理客栈的事务。最近我瞧着素兮和青衣做的不错,账房先生向来靠谱,也无需我担忧,只有个黑三郎碍事,你切莫忘记传信给我。”
“我传了啊!”高师傅不高兴的嘟囔道,“自打发现那小子对青衣心思不单纯之后,我就改了发信的频率,每三日就给你发消息来着!”
“青鸟不曾给我带信。”胡姬闻言很惊讶,她不自觉露出了几条雪白的尾巴,一双美目也隐约有了狐狸的样子,“难不成是他半路截住了?”
“也不是不可能!”高师傅仿佛没有察觉胡姬的变化一般,仍是自顾自乐呵呵的喝酒,等坛子里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之后,他便用了垂涎的目光巴巴的瞧着胡姬手里的酒坛子道,“胡姬,看你也不喝的样子,不如将那酒让与我喝了吧?最近客栈酒都断了货了,这已经是最后一坛了——”
“给你喝也不是不可以。”胡姬一下子打断了高师傅的话道,“你是知道我的规矩的,有来有往,以物易物。你若要喝我的酒,就需给我等价的东西。”
“行啦行啦,你这个财迷!”高师傅不耐烦的起身拍了拍胡姬的肩膀道,“我还不懂你么?正好有好些妖怪找上我了,你不在,他们没了门路,就有些焦急起来。如今还是交由你自己处理吧!老子果然不爱干这事儿,接待起来忒麻烦,还得当心不叫黑三郎发觉。”
“很好。”胡姬偏头对着明月微笑道,“满月之际,正是交易的好时候。明晚你就将他们带来吧!”
“晓得了。”高师傅迫不及待的将胡姬手里的酒坛子抢到了手里,乐呵呵的摸了摸坛身之后,他才转身准备回客栈去。
刚走了没几步,他又突然拍了拍头很是认真的回头道:“不过你都在外头晃荡了这么多天,今晚还不回客栈休息么?我已经另给你打扫出一间房来了呢!”
“不。”胡姬面无表情的抬头望着明月道,“我素来都是拜月修行的,以往有青衣这宝贝在,我修行起来,倒也是事半功倍,如今没了青衣做炉鼎,我少不得要另辟蹊径了。”
☆、165| 5.20
夏至之后,天气便越发炎热起来,朝阳升起的越发早,夕阳落下的越发迟了。寻常妖怪尚觉不出什么来,身为凡人的秀秀就已经开始日日吵嚷着要热坏了。
是以青衣一大早就汲了清凉的井水准备做些冷饮,因昨日才做了雪泡豆儿水,今日她改做冰雪甘草汤了。
半锅的清水里放入一把甘草熬煮,不到一个时辰就可得清透甘甜的甘草汤了。想到秀秀一个小孩子爱吃甜,她便多放了些砂糖,特意将汤水调的甜丝丝的。
素兮取来的冰块已经磨碎放在瓷瓮里了,待到甜汤冷却,青衣就用了一个深口的小瓷碗盛了甘草汤,再撒些碎冰块,冰雪甘草汤便做成了。
青衣用汤匙将团在一起的碎冰搅散开来的时候,那些透明的碎冰便随着微微泛黄的汤水不断波动沉浮起来,一听到碎冰碰撞时所发出的清脆声响,青衣便不自觉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周围的空气都随着这声响而变得凉爽起来。
日日等着冷饮的秀秀不等吃完午饭,就急吼吼的冲到厨房来粘着青衣不放。
青衣瞧着秀秀跑的一头热汗,就又把预备给她的冰雪甘草汤又收了回去。
“哎——青衣姐姐,青衣姐姐——”见青衣将冷饮放回到灶膛上去的秀秀立马急了,她连忙扭着青衣的胳膊巴巴的求道,“秀秀好热,好渴——”
“我已说了很多遍了,不能大汗淋漓的时候跑来喝冷饮。”青衣伸手戳了戳秀秀汗水滴答的额角佯怒道,“还不快把汗擦擦,然后作为惩罚,你需得将那些绿豆和黄豆里的砂石和坏豆都淘洗干净了,你才能喝今儿做的冰雪甘草汤。”
说着她偏头朝着厨房角落里的两只麻袋努了努嘴,示意秀秀那就是她需要完成的任务。
秀秀一回头,瞧见那足有她半身高的两只麻袋,登时就哭丧起脸来。
“挑仔细了,要是烂豆子和砂石挑不干净,今儿的冰雪甘草汤我可就全拿去给黑三郎喝了啊!”青衣走前还不忘震吓秀秀道,“也不许趁我不在偷喝,要是叫我发现了,以后就再也不给你做甜汤冷饮了!”
秀秀一听,立马就扑到那两袋子豆子上,然后又撅了嘴对着青衣委屈道:“我不偷喝,不偷喝!说好了挑干净就让我喝的!”
青衣叫秀秀那委屈的小模样逗得只想笑,好不容易抑制住笑意点了点头后,她便径直去了大堂了。
大堂里这会儿正是客满,来回忙碌的黑三郎一见到青衣,原本略有些阴沉的脸立时就亮堂起来。
正与黑三郎争执的那桌客人见状灵机一动,也不继续跟黑三郎吵吵了,改为起身对着青衣招手叫道:“青衣,青衣,来一下!”
青衣闻声转头,远远的就瞧见那桌子客人在那里又是叫又是跳的闹着,引得满大堂的人都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们交头接耳起来。
“不知客官是要些什么?”来到他们面前后,青衣只略扫了眼对方的衣着打扮,见这桌子客人皆是头戴玉冠,身穿绣有梅花傲雪图的织锦长袍,中有一老一少,其余皆是头披缕金薄纱的小娘子,虽看不出什么来头,但也可判断他们来历不凡,于是她便垂了眼眸一脸平静的询问继续道,“可是要什么酒菜或汤水?”
“不不不,我们不要酒菜。”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客人眨眼间又变换了姿态,其中一位小娘子甚至无视了边上那个一脸黑煞的黑三郎,就那么急迫的俯身凑近青衣,用一种轻到变了音儿的声音鬼鬼祟祟道,“我们想要那个东西,就是那个——你懂得——”
“那个?”青衣先是茫然不解的抬眼瞥了对方一眼,待看见对方以手虚握了个拳,就那么对着房梁上的灯笼做出一个饮水的模样之后,她登时心头一动,却是洞悉了其中深意。
“我明白了。”青衣神色清冷的点了点道,“不过近来胡姬少有在客栈里的时候,若是你们等得住,还请在客栈里住下,等胡姬来了,你们便可以得你们所想要的东西。”
“好好好!”那行人忙不迭点头欢喜道,“我们可以等,只要那东西有就行。”
“既然如此,那还请客官们稍安勿躁。”青衣见已经安抚住对方,便悄悄的拉了黑三郎的袖子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才低声道,“今日我们做了好些冷饮,不论是冰雪甘草汤抑或是雪泡梅花酒,若是客官们要,我即刻便给你们送来。”
“雪泡梅花酒?”其中一位白眉长须的老者一面抚摸着自己的长须,一面哈哈笑道,“老夫倒是许久未曾喝到过上好的梅花酒了,既然有,那就快快上一壶来!”
“是。”青衣微微颔了颔首,然后就拉着黑三郎快步朝着厨房走去。
“什么雪泡梅花酒?”半路上黑三郎反手抓了青衣手不满的嘀咕道,“怎的我都没听过。”
“嘘,小声些。”青衣忍笑低头道,“雪泡就是冰镇的意思,前儿个我不是给你们做了绿豆汤么?将绿豆汤装汤碗里搁到碎冰里冰镇一下,就成了雪泡豆儿水,雪泡梅花酒就是指冰镇梅花酒。那些个家伙最喜欢这些糊弄玄虚的东西了,同样的梅花酒,略冰镇一下换个文雅的名儿,他们就将它当成了绝世好酒了。”
“我不耐烦接待他们。”黑三郎鼓着脸捏着青衣的手抱怨道,“他们身上满满都是金丹散药的味儿,不用猜就知道是道家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到这儿来干什么。要不是顾忌着他们背后的人物,我方才就要将他们丢出去了。”
“我竟不知你也有顾忌的东西。”青衣吃吃笑着抓紧了黑三郎的手安抚道,“不过你无须担忧,他们年年都来,等胡姬来了,给了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便走了!且他们身上膏脂厚的很,若是哄得他们高兴了,没准儿他们手一松就给我们给个好宝贝了!”
黑三郎略显惊讶的瞧了瞧青衣,待瞧见青衣两眼放光,神色与以往不同,他便越发狐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