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客栈 作者:木绣球
青衣默默的将自己碗里剩下的米饭扒完,又看玉兰对着饭菜一副恹恹的模样,显然是不想吃了,想了想就开口道:“玉兰,你喜欢那只九尾狐吗?”
玉兰本来还在兴趣缺缺的拨弄碗里的饭粒儿,一听这话,霎时炸了毛,连碗里的米饭被拨出去了都不知道。
“为为为什么这么问?”玉兰无意识的搅着碗里的米饭紧张道,“那只臭狐狸长得那么祸水,我才不喜欢呢!”
“哦——”青衣拖长了声音,意味不明的点了点头,然后她就转头看了看那只满是首饰的百宝箱,以及那几件摆放齐整的单衣,轻笑道,“我早该想到的,昨日你给我梳妆的时候,那些个首饰你看都不用看,信手拈来都是极称那新衣的,由此可知你平日里定然没少练习搭配。那么多首饰,你都能尽数记在心头,想来是极为期待穿上那身新衣的。”
玉兰本欲推说青衣猜错了,但一对上青衣那双清明的眼睛,顿时就有些心虚,只能眼神闪烁的偏过头去,没有做声。
“昨晚你睡着之后,预备新郎来过了呢。”青衣见玉兰已然是默认了,又继续道,“他说要按你的要求来举行大礼呢,还说要是你愿意和他成亲,便是舍弃那几条尾巴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真这么说了?”玉兰闻言又连忙回过头来,跟着又是笑又是恼的嘟囔道,“那个笨蛋真是笨到家了,我何时说过什么要求了?我唯一说的便是取消这场婚礼来着。”
说着她又焦躁的揪了揪自己新长出来的那对狐狸耳朵,恨恨道:“他要是个凡人多好,不然我何至于此?”
青衣也跟着皱了眉,昨晚她就觉得那新郎说的话有些古怪,这会儿和玉兰一确认,果然言辞有些对不上。
“那他会不会是——”青衣迟疑道,“真的准备取消婚礼啊?”
“怎么可能。”蹂*躏完自己的耳朵后,玉兰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翻了个白眼,一副死心的模样,“那些狐狸精吓唬我的说过,但凡是择定了吉日,若不如期举行,青丘就要倒大霉。所以即便是九瑟愿意为了我取消婚礼,想来其他狐狸也是不会答应的。首当其冲就是胡姬,据说以前也有过悔婚的新娘子,结果害的整个青丘都遭了大难,那时候她身为青丘唯一一只九尾狐,硬是以一己之力替青丘挡了大灾,不过她好像也为此付出不少代价,不但生生丢了一条尾巴,降了修为,还得卖身给三途川客栈,就那么一直为仆。九瑟是继胡姬之后唯一的九尾狐了,想来他也是没办法随心所欲的。”
青衣顿时明白过来,后天的大礼定然是要如期举行了。但看玉兰此刻的样子,她却有些担心。
短短一夜功夫,玉兰的样貌已经越发的接近狐狸了。她的嘴变得更加宽阔,脸型也变得尖小,并有向外凸起的趋势。当她侧过脸去的时候,青衣就可以看见她肩颈里头也已经长满了细软绵长的白毛。
“那你……”青衣有心问她是否愿意嫁,才开口,一阵富有节奏的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一下子就打断了她的问话。
玉兰轻抖了两下头顶的耳朵,听得那敲门声断断续续的响了七声,她这才起身去开了门。
然后青衣就听见她满是不耐烦的问话:“你来做什么啦?”
“我是来送点心的。”一个温柔的男子声音答道,“听说你最近胃口不太好,是不是饭食不合你的口味?要不要我另外去凡间帮你弄些好吃的?”
那声音听着太过耳熟,青衣马上就认出那是自己昨晚听见的新郎的声音。于是她站了起来,并好奇的朝着门口望去。
玉兰半开了门扉,正挡在门口与新郎置气道:“你去什么凡间?难道你还想勾搭更多的小娘子么?既然长了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就合该躲在家里不要出门,你当别的小娘子能有我这般有原则有定力么?到时候她们要死要活的求你娶她们,然后你们青丘日日都要忙着帮你准备结婚大礼了!”
“……可是我觉得你更好看啊。”那个温柔的预备新郎轻声道,“真的,你这个样子我也觉得很好看,其他小娘子都不及你。”
“瞎说,明明丑死了!”玉兰的声音满是委屈,然后沉默片刻后又开口气呼呼道,“那些狐狸精们不是说,大礼前新人不许出门乱走动吗?说是什么——什么被外人看见真容不好!你干嘛跑出来,回头出了问题,可不赖我!”
“我有带面具。”预备新郎似乎完全没有生气,尽管玉兰对他凶巴巴的,他还是很温柔的解释道,“而且我出来的时候很小心,除了撑伞人,并没有被其他人瞧见。”
“哦,那就好。”玉兰貌似放心的应了一声。
然后是一片沉默。
青衣又坐了回去,方才玉兰挡着门,她并不能瞧见什么,只能静静的听着他们说话。这会儿他们相对无言,却又不肯离开,倒叫青衣这个旁人有些着急。
有话就说,没话就离开呗,这么僵持着,反叫她这个旁听的人好生尴尬。
像是听见了青衣的心声一般,那预备新郎终于又开口道:“大礼的时候,你只管照我刚才说的来就好了,玉兰,你放心,我绝不负你。”
恩?他们方才有说什么了吗?青衣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她刚才分明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啊。
“……就你们狐狸精的婚礼这般麻烦。”玉兰不耐烦道,“你这么做胡姬知道吗?万一出了差错,你成了鳏夫也没什么,要是我成了寡妇,我是决计不会为你守一辈子的!”
“呵呵呵,我知道。”那名叫九瑟的预备新郎不愧是只九尾狐,当他轻笑着与玉兰呢喃的时候,便是从未见过他的青衣被他那低沉悦耳的声音一引,也不自觉有些失神了,“胡姬那里,自有族长打点,你无须担忧。”
“哼,我有什么可担忧的。”玉兰的声音终于有些欢快起来,不等九瑟回答,她就蛮横道,“瞧见你这张脸就上火,快滚回你的房间去准备吧。”
说罢就啪的一下把房门关上了。
只是青衣瞧着玉兰那张满是白毛的脸,竟难得露出了些许欢喜的模样。
此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玉兰和那个九瑟,显然是两情相悦,只不过九瑟用魅术拐了玉兰应下了婚事,让玉兰有些生气。玉兰此前一直闹腾,也不过是有些气不平罢了。
这会儿玉兰拿着个小油纸包,一回头见青衣低头盯着碗里的残留的米粒,一副专心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羞臊起来。不过羞臊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就恢复如常的坐下来笑道:“碗里都没有饭了,你还瞧什么呢?”
青衣没有料到玉兰竟这般坦然,倒显得自己有些拘泥了,一时就愣了楞。
玉兰三两下解开了油纸包,露出了里头的芙蓉糕来。她大方的往青衣跟前推了推,让道:“你尝尝,这家的芙蓉糕最是粉糯可口。”
青衣只捡了块小的拿在手里,也不急着吃,就那么微笑着瞧着玉兰十分好胃口的将剩下的芙蓉糕吃了个干干净净。
玉兰吃完了油纸包里的芙蓉糕后,又颇有些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手指,然后才道:“可把我饿死了,那些个狐狸精带回来的东西没一样好吃的。”
青衣忍不住笑了,她将自己手里那块一口未动的芙蓉糕递到玉兰面前,口里调侃道:“那是自然,那些个狐狸精又不是预备新郎,不然就算是白馒头,你也是食之如饴的。”
玉兰正准备把青衣给的芙蓉糕丢进嘴里,听见她笑话自己,当下眼皮一翻,就反调笑道:“你少笑话我,只怕过不了多久,你也要和我这般,变做个毛茸茸的妖怪跟胡姬成亲了。”
青衣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霎时一僵,末了苦笑道:“胡姬……她不是女妖吗?我们如何成亲?”
“诶?你在意这个啊!”玉兰想了想又一本正经道,“九瑟说,她以前还是只九尾狐的时候,可厉害了,若不是出了那些事端,原本青丘之主的位置合该是她坐的。”
“胡姬原来这么厉害么”青衣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如今她还不知,黑三郎和胡姬到底谁强呢,倘若胡姬更强些,自己又该怎么办?乖乖听话吗?
细细回想,胡姬待她确实挺好的,平日里无需她劳累,只是偶尔帮忙打个下手,吃穿也一概都备齐了。奈何这种好就像是凡人养猪一般,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养肥了好割肉。以往还以为胡姬只是想吃她的肉,如今看,缔结婚姻双修的什么的,还不如吃肉呢。
玉兰见青衣神色变幻不定,还道是她惋惜胡姬错失青丘之主的宝座,于是她就撇了撇嘴,很是郁闷的说道:“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了,反正狐狸精么,多吸点灵气修炼就会恢复的。九瑟说他本是个男狐狸精,全是为了保住那第九条尾巴才用女体修炼的,不然现了原形,就只能是算只八尾狐了。想来以后你们成亲了,双修之后,他又能回复男儿身了。”
玉兰自以为安慰了青衣,却不知青衣原本就无心与胡姬成亲,此时再一听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顿时被冲击的三魂去了七魄。
她自识得胡姬起,便以为胡姬是个女子,加上她已与胡姬同食同寝了数年之久,对胡姬的性别,全然不做他想,如今忽然爆出来胡姬原本竟是个男子,那可真是,那可真是——
青衣一时只觉五感皆已封闭,她不自觉马上开始回忆自己以往和胡姬相处的场景,想起胡姬总是时不时摸她的手和腰,那时还以为胡姬是在查看她是否养肥了,如今再看,竟像是轻薄了!
这样一想,青衣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闲着无事,我们继续试新衣吧!”玉兰心情一好,就想继续玩梳妆游戏了,她又将她的百宝箱和其他嫁衣扒拉出来,让青衣换来换去的折腾起来。
而青衣因为受到的冲击过大,有些魂不守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头,玉兰让她换衣裳她就去换,让她坐下她就坐下,吃饭也是呆呆的,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天,直到玉兰玩累了睡下了,她这才得逐渐缓过来了。
外头狐族的婚礼想必是准备的差不多了,迎亲的乐队在那里断断续续的练习着迎亲时的曲谱,丝竹声远远飘来,此时在青衣听来,全然无喜庆的意味,反倒有些催命的凄厉之感。
想来人心大抵都是这般,你若欢喜,则万物皆和美,你若防备,则草木皆兵。
一日下来,黑三郎还不曾出现,也不知是否在来的路上。
青衣心底翻腾的就像是油锅一般,忍不住推开窗子四下张望起来。
外头除却一两盏狐灯,再无其他照明的东西,看起来黑漆漆的颇有些阴森。
青衣张望半天,也不见一个人影,最后只得无精打采的趴在窗台上,就那么一脸幽怨的瞪着前方那盏狐灯没有动弹。
夜色微凉,也不知趴了多久,青衣只觉眼皮也重了,胳膊也麻了,虽然有心回房睡觉,却又懒怠起身。
“啧,你这么趴在这里,就不怕被路过的狐狸精们魅惑了?”
一个嬉笑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青衣猛地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片黑色的衣料。那衣料上在月光下隐约透出些许精致的绣纹,看起来很是眼熟。
“三郎!”青衣未及抬头,就先叫出来人的名字来,等待许久,黑三郎总是来了,青衣欢喜的拽住眼前那片衣袖抬头笑道,“你可算来了,我还当你不会来救我了!”
“我说过的话,自然会做到。”黑三郎在窗外扬起下巴,露出俾睨众生的骄傲神情道,“再说了,不过是青丘而已,我要来还是很简单的!”
“那我们现在就走吗?”青衣虽然欢喜,却还记得黑三郎想要观礼,当下就有些迟疑的问道,“还是说还要留下继续观礼?”
“当然是留下。”黑三郎见青衣披散着长发,脸上的喜妆也未卸干净,他盯着青衣那犹带胭脂的朱唇看了好一会儿,末了又转移了视线,只伸手抓了把青丝把玩起来,一边笑一边淡定道,“我瞧着他们都已备妥了,在等一日,后天一早花轿就会过来接新娘,届时在太阳雨的遮掩下,迎亲队伍一路穿过三途后,直达青丘浦行大礼。我原是想带你观礼,不想胡姬更干脆,直接让你做新娘的撑伞人,如此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