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作者:priest
周翡伸长了胳膊,微微踮起脚,在上层的山岩上摸了一圈,感觉每块石头都结结实实地扎根在原地,没摸出哪块被人动过手脚。
“还是没有。”周翡皱眉道,“会不会是那小崽连地方也记错了?“
“那应该不会,”吴楚楚轻声细语地说道,“前面就是岔路口,你看,阿妍一个从没来过此地的人,都知道在树坑下作记号,如果谷中人真的留下过记号,肯定也是在每个岔路附近。”
众人闻言,一时都沉默下来,五个人十只眼睛都不时若有所思地往那小孩身上瞟,那孩子好像更不安了,将自己蜷成一小团,把脸埋在了吴楚楚怀里,显然,指望从他嘴里问出点什么是够呛了,何况这么小的孩子也未必能条分缕析地说出他见过的事。
突然,李妍开口道:“有没有可能……”
众人一同望向她。
李妍缩了缩脖子:“就……我就随便一说,那个,姐……会不会是你……不够高?”
周翡瞥了她一眼,杨瑾斜着眼一瞥周翡头顶,露出个鄙视的笑容。
李妍忙气沉丹田,站稳立场,铿锵有力道:“不过长那么高没用,咱又不立志当傻大个!我是说……要么你往上看看?”
傻大个杨瑾:“……”
他为什么要和这些讨厌的中原人混在一起?
李晟道:“我来。”
他话音没落,便见周翡脚尖在地面上轻轻一点,倏地蹿上了山岩间,脚步轻得好似一片羽毛,被断雁刀祸害了个够的山壁上竟连一粒沙都没滚下来。
李晟从来都知道周翡不以轻功见长,然而时至今日,她这仿如清风的轻功却叫他心头突然冒出“无痕”二字。
不知怎么的,李晟想起了谢允。
“发什么呆,”周翡轻巧地攀在山岩上,说道,“刀递给我。”
李晟回过神来,忙将碎遮扔给她,周翡便用刀柄将上上下下的石块来回敲过去,忽然,李妍叫道:“小心!”
只见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凭空脱落了下来,周翡,一抄手接住,翻身从山岩上一跃而下。
山岩上多出了一个空洞,露出里面小小的机簧来,一旦石块被人敲击,机簧就会自动起跳,把那石头弹出来,只是机簧经年日久,已经微微有些生锈,幸亏周翡谨慎起见多敲了几遍,否则一不小心便将它漏过去了。
李晟问道:“石头上有什么玄机?”
“好像画了个方向。”周翡道,“等等,这又是个什么?”
“拿来我看。”李晟忙接过来,只见那小小的石板上居然刻了一幅八卦图,旁边是密密麻麻的注解,都是蝇头小字,一不留神便要看串行,而内容也十分高深,不说杨瑾之流,就算周翡都不见得能把字认全。
这东西会出自谷中避难的流民之手么?
李晟大致扫了一眼,见那刻石的人好像怕人看不懂,在一堆复杂的注解中间腾出了一小块地方,刻了个简单粗暴的箭头,一面写着“出”,一面写着“入”。
“是指路标。”李晟道,“这山谷怕是人为的,进出的密道也都是前人事先留下的……会是齐门禁地吗?可既然是禁地,怎会容这么多外人靠近?”
几个人想着无论如何要先看看再说,便就地解决了那斑鸠斥候,沿途摸了过去,每到一个岔路口,便按着这种方式四下寻找石头路标,李晟还将每个路标上面复杂的八卦阵法图解都拓了下来。都是年轻人,脚程很快,然而尽管这样,还是在此地绕了足有两个多时辰,周遭山石林木简直如出一辙,若不是石头路标上的注解各有不同,他们几乎要怀疑自己还在原地兜圈子。
从日落一直走到夜深,露水都降下来了,那好似一成不变的林间小路终于拐了个弯,视野竟开阔起来,李妍心神俱疲,见此又惊又喜,刚要开口叫唤,被周翡一把捂住嘴。
李晟一摆手,几个人便藏在路边阴影处,那孩子也十分乖觉,睁着大眼睛一声不吭。
片刻后,只见小路尽头有人影闪过,竟有人来回巡逻。
李晟冲周翡一点头——找对地方了。
周翡提起碎遮,倏地旋身而起,这一夜正好月黑星黯,她掠上树梢,一片叶子也未曾惊动,像一只警惕的鸟,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深夜潜伏的事她已经驾轻就熟,不着痕迹地从夜色中穿过,几个起落便逼近到了山谷入口处,周翡探头一看,只见那里居然守着十多个卫兵,比普通的城门楼还要森严些,卫兵们个个披甲执锐,却是面朝山谷——显然,这些人不担心外人能闯进来,防的是山谷中的人逃出去。
整个山谷亮如白昼,山谷入口附近,碎枝杈与木头桩子堆在一堆,都是新砍下来的树,叶子还很鲜亮,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人借着山间密林出逃后加强了防备。
不时有披甲之人来回走动的金石之声顺风传来,森严非常,果然是有大军驻扎。
这时,周翡听见一声熟悉的鸟叫,她抬头一看,见山上有什么东西冲她一闪,原来李晟他们是爬到了高处。
周翡同他十分有默契,一听这鸟语,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手中扣了一把喂马的豆子,扬手打了出去,黑豆加了劲力,撞到山岩石块上,“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卫兵们立刻被惊动,纷纷拿起刀剑四下寻觅。
周翡倏地从树上落下,卫兵们只觉得一道黑影闪了过去,根本看不出是不是人,当即如临大敌地追了过去,尖锐的哨声四下响起,那山谷入口处一时一片混乱,趁周翡引开卫兵的时候,李晟等人飞快地从山岩上比较黑的地方跑过,好在山上的树没来得及砍光,只有入口处清理干净了,躲过了那一小段路,里面不至于无处藏身。
入口处的卫兵叫周翡遛了个够,最后,一圈拿着刀剑的人顺着声响小心地逼近木头堆,为首一人连着冲手下打了好几个手势,继而蓦地上前一步,大喝一声,用手中长木仓捅向一堆树叶,只听枝叶间一惨叫,吓得众卫兵纷纷拔刀拔剑,小头目却将长木仓一撤,只见他的木仓头上竟扎了一只大鸟,还没死,扑腾着翅膀垂死挣扎。
“怎么是鸟?”那小头目莫名其妙地搔了搔头,“散了散了,各自回岗位……这是乌鸦还是什么?怎么这么大个?真邪了门了!”
见是“虚惊一场”,山谷入口很快又恢复平静,只有那小头目觉得半夜三更突然冒出一只大得吓人的乌鸦不吉利,便将那大鸟拿去火上,打算直接烧死。
他哼着不知是哪里的小曲,长木仓悬在火堆上,没留神身后缓缓探出一点寒光,直指他后心。
这时,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谷中巡逻队走了过来,远远冲他打招呼道:“烤什么呢?偷吃可以,勿要误事!”
那小头目吆喝着应了一声,没看见他背后那一点寒光又缓缓地缩了回去。
周翡转头望向开阔的山谷,见谷中有不少寒酸的民居,有些被推平了扎了寨,正中间一个巨大的中军帐在火光掩映下十分显眼,粮草高高堆起,战马整齐划一……这和她想象中的“齐门禁地”相差太远,尤其那些没来得及被推平的民居,显然是经风沐雨、有些年头了,她从高处目光一扫,还能看见几块破砖烂瓦和倒了一半的牲畜栏圈。
齐门从来神秘莫测, “禁地”更是个传说,那黑判官在齐门中混迹了那么多年,都没有摸到禁地的边,里头会有一帮老百姓养猪放羊吗?
不可能的。
周翡止不住失望,暗自叹了口气,只觉这一天一宿都是白忙,其实想想也知道,哪那么容易就撞进齐门禁地里了,要是有那个造化和运气,她还能东奔西跑三年多一无所获么?
周翡索然无味地收回碎遮,看了一眼那无知无觉中捡条命的北军小头目,悄无声息地闪身贴着山壁边角避走了。
“北朝大军在此集结,便不是我们这些草莽人能管的江湖事了,”周翡心道,“最好还是趁天黑,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
李晟因为随身带着吴楚楚和一个小孩,不敢太过冒进,一直小心地在山谷外围借着山石林木遮掩往里探查,越看越心惊:“你们看,粮草和武库充足,整个山谷没有一个老弱残兵,全是精壮人……那斥候说得不对,至少有将近四万人了,主要是骑兵和弓箭手。”
杨瑾和李妍大眼瞪小眼,全都不明所以,没人理他。
只有吴楚楚轻轻地接道:“辎重很少,恐怕不会在此久留。”
李晟总算找到个听得懂人话的,欣慰地叹了口气。
吴楚楚又伸手一指,问道:“那里是怎么回事?”
几个人都是习武之人,夜间视力极好,顺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只见山谷角落里有一处重兵把守之地,四下以铁栅拦着,隐约可见其中有衣衫褴褛的身影。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有人用刀柄敲了一下石头,杨瑾吓了一跳,猝然回头,见来人是周翡,这才放下断雁刀。
周翡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快走吧,咱们就这么几个人,还带着个小崽子,被人发现不是玩的——哥,回头我自己去找齐门,你先赶紧赶路回去找我爹,别耽搁正事。”
“等等。”吴楚楚忽然道,“你们快看,他们要干什么?”
☆、第142章 沉潜
一个传令兵从中间的大帐里跑了出来,站在空地上,举高了手。
铁栅栏旁边围坐的一圈看守看见来人,全都站了起来,周翡他们离得太远,不知道双方交流了些什么,反正片刻后,那传令兵便转身离开了,铁栅栏外的卫兵们却接二连三地点起了周围的火把。
铁栅栏原本建在黑暗处,先前只能看见里面好像关着一些人,李晟他们刚开始以为那只是个靠山的小角落,关的大约也是比较倒霉的流民,多不过十几二十几个。
可是随着一个又一个火把亮起,几个人都呆住了。
只见那铁栅栏原来并不是背靠山脚,而是封着一个山洞,山洞看不出有多深,里头全是人,老少兼有,一水的衣衫褴褛、面容呆滞,仅从表面大略一看,便足有数百人之多,那些人像牲畜一样给困在铁栅栏后,铁栅栏的尖头上顶着一颗已经烂出了白骨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