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 作者:priest
谢允抬头看了白先生一眼。
白先生一笑一口白牙,说道:“属下奉命护送吴小姐先行一步,可是一想起‘三公子’的安危还悬在一线,便不由得坐立难安,岂敢置之不理,唉,可惜我自己又能力有限,只好带着吴小姐快马加鞭赶到最近的闻将军驻地,请飞卿将军帮忙,方才到地方就听说此地居然有活人死人山的大魔头出没,可真是吓死属下了,紧赶慢赶而来,幸亏您平平安安的。”
说到这,白先生顿了一顿,觑着谢允锅底一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拱了个手道:“三公子,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江湖处处险恶,您孤身一人到处走,也太让人提心吊胆了,还是回家吧。”
谢允苦笑道:“我就知道,明琛把白先生留给我,没安什么好心。”
白先生乃是一位知书达理的流氓,闻言乐呵呵的,一点也不觉得别人是在骂他,冲左邻右舍紧闭的房门拱了拱手,彬彬有礼道:“对不住诸位乡亲,多有搅扰。”
整一个客栈预备着要跟青龙主殊死搏斗的江湖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接着,闻煜有条不紊地安排亲兵跟着他在客栈中住下,其他人就地安营扎寨,又吩咐了不得扰民,将吴楚楚从随行的一顶小轿中请了下来,风度翩翩地对谢允道:“殿下,请。”
谢允好像被“殿下”俩字崩了牙,方才还叨叨起来没完,这会陡然成了个没嘴的葫芦,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闻煜先是同周翡说道:“令堂托人捎了一封信来到周先生那,听说你在这,周先生就顺便命我带来了。”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给周翡,又笑道:“一别数年,你爹一直十分挂念,时常提起你。当年闻某奉命别下姑娘一把刀鞘,多有得罪,没记恨我吧?”
周翡其实记恨了好多年,但是没好意思说,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冲他点了个头。
闻煜很慈祥地看了看她,又十分客气地跟客栈中一干江湖人打了招呼,这才跟到楼上去了,不知要找谢允说些什么。
吴楚楚见了周翡,就跟见了亲人一样,也不怕这一客栈横七竖八的臭男人们了,黏在她身边不肯走,一迭声地说道:“你没事太好了。”
周翡低头看了一眼闻煜交给她的信,见那信是拆过的,信是写给她爹的,上面的字迹千真万确是李瑾容的,她还有点没回过神来,便漫不经心地回了吴楚楚一句:“我能有什么事?”
后面本来还有一句“不就是北斗的几条狗吗”,后来觉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猖狂不好,又颇为稳重地咽下去了。
然而过了一会,稳重的周翡法忍不住一探头,压低声音问吴楚楚道:“端王是什么王?”
吴楚楚听她提起这事,便说道:“我也没想到,一开始白先生带我去闻将军驻地的时候,可把我吓了一跳,谁知道他们居然是朝廷的人,还有谢大……呃,端王殿下……竟然是当年懿德太子之子,旧都叛乱时,东宫被围,后来起了一把大火,本以为一个人都没能跑出来,后来才知道有个老太监冒死将小皇子送出了宫,后来南边的建元皇上把他接到了身边,册封为‘端王’,后来又是怎么……嗯……”
变成这么一个不靠谱的江湖骗子满街乱跑,外人就不知道了。
吴楚楚将后面那句话咽回去了,她觉得周翡的脸色有点难看,便说道:“端王放着锦衣玉食的金陵不去,一个人在外面风餐露宿的,必定也是有什么苦衷,未曾言明身份也是自然……阿翡,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翡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说不上生气,只是太震惊了,她对端王还是懿德太子没什么太明确的概念,华容的县官她还能有一点真实感,那些个王公贵族,她基本过耳就忘了——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周翡方才还在紧张地琢磨着万一来的人真是那什么活人死人山的青龙主,怎么把这一帮废物都全须全尾地保下来,这会又猝不及防地灌了一耳朵前朝旧事,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奋力游泳的鱼,分明正在冲击风浪,冲到一半,河沟突然干了,周围来了一帮走兽,让她站起来跟着跑。
周翡低头看了一眼手上这把新弄来的长刀,说道:“那倒也没有……”
就是差点把先太子遗孤捅成蜂窝。
她想了一会,还是十分消化不良,便干脆撂在一边,抽出李瑾容写给周以棠的信看了起来。
李瑾容的信上废话非常少,寒暄都没几句,周翡看了,怀疑他们俩肯定是时常通信,才能这么言简意赅。
李大当家写这封信的时候,还不知道吴家只剩下吴楚楚一个人了,信里对周以棠说,她思量再三,觉得四十八寨毕竟是个穷乡僻壤之地的江湖门派,恐怕会有莽撞人冲撞了夫人小姐,实在不大方便,因此她已经修书一封给王老夫人,倘若迎到吴家人,便往南护送到闻煜将军那里,请周以棠代为照顾安排。
后面又说,周翡李晟他们也随行其中,另外四十八寨中还有一些周以棠用惯的旧物,虽都不值钱,但不在身边恐怕不方便,因此也托了人给他送去,几个晚辈本就顽劣,这一趟出门恐怕连心也跑得野了,让周以棠严厉一点,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惯着他们。
周翡一目十行地看完,缓缓地皱起眉。
吴楚楚问道:“怎么?”
“没什么,”周翡道,“我娘叫我转道护送你去南边。”
吴楚楚“啊”了一声,一双眼睁得有些茫然的惶惑。
周翡看了她一眼,承认李瑾容这么安排似乎也有道理——千金小姐就应该住在高门大院里,出门有香车宝马、进门有丫鬟婆子才对,四十八寨里一帮师兄弟们整天除了比武就是斗殴,也确实养不好这么娇嫩尊贵的花。
可奇怪的是,李大当家早干什么去了?转道往南的事,在他们出门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还有让人捎东西给周以棠……周以棠离家多少年了?哪怕断胳膊断腿都应该习惯义肢了,东西现在才想起送?虽说李瑾容确实算不上什么贤妻良母,可也不至于粗枝大叶到这种地步吧?
她抓着手中的刀柄在手上反复转了几次,起了个主意,想道:“不行,我得回家看看。”
周翡打定了主意,没有声张,百无聊赖地听吴楚楚说了一些路上的见闻,见闻煜那些亲兵们很快将客栈打扫干净,乍一看,客栈简直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除了原先的住客都纷纷离开了。
这一场大闹,从早一直乱到了正午,谢允一直也没露面,整个二楼都站满了闻煜的亲兵,言明不必伺候,客栈里没有客人好招呼,小伙计已经退到后堂去了,花掌柜脸色好了一些,纪云沉就像个真正的厨子,去厨房炒了几个小菜,给几个各自心事重重的人端上桌,又重新泡了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他转头对那小白脸说道:“阿沛,我请花兄解开你双手的穴道,来吃些东西吧。”
花掌柜依言用硕果仅存的手指一弹,解开了小白脸上身的穴道。
小白脸冷笑道:“我这碗里的耗子药都放好了?”
纪云沉二话没说,端起他面前的饭菜,自己吃了一口,然后沉默地在他面前放好。
小白脸哼了一声,倒也能屈能伸,低头扒了起来。
周翡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小子方才宁可被割舌头打脸也不肯服软,怎么这会给口吃的又老实了?饿疯了?还是又憋了什么坏注意?”
随即,她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因为她发现自己想的事越来越多了,几乎到了有点蛛丝马迹就忍不住琢磨一下的地步,也不知道自己是变得“明察秋毫”了,还是“一惊一乍”了。
兵荒马乱是一天,太太平平也是一天,谁也不比谁短长到哪去,夜幕降临的时候,周翡早早地把吴楚楚赶去休息,自己回房转了两圈,又把李瑾容的信拿出来看了一遍,心想:“我娘让王老夫人把吴家人托付给闻将军,现在既然闻将军已经在这了,那我也算完成嘱托了。”
这么一琢磨,她就心安理得了,三下五除二涂了一封信,压在茶杯底下,自觉不算不告而别,然后周翡将自己随身的东西一卷,扛起长刀,便悄无声息地钻了出去。
☆、第50章 夜奔
结果周翡钻出来只看了一眼,就缩回去了——闻煜大半夜不睡觉,看贼似的坐在她平时爱坐的窗口附近,正在自斟自饮,空荡荡的客栈里灯火通明,上上下下好几个亲兵轮班转。
她再一推开窗户,只见往日早早静谧下来的长街格外热闹,挑灯的兵将三五一群地沿街巡视,把小小一家客栈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简直有点插翅难飞的意思。
周翡撑着下巴,在夜色中凝神想了想,认为自己没必要自作多情,闻将军防的贼肯定是好不容易捉到的那位行为不端的王爷,自己要走,他不见得会拦,实在不必这么鬼鬼祟祟,大大方方地推门出去就行了。
“倘若他狗拿耗子,连我一起拦……”周翡略微回忆了一下当年闻煜打掉她刀鞘的那一掌——她承认,那时候闻煜确实比自己厉害,至于现在么?
周翡将长刀在手腕间转了一圈,心道:“倒可以来试试。”
就在她打算休息一晚上,第二天光明正大地告辞的时候,旁边一间房的窗户突然给人推开了一条小缝。
客栈的木头窗户框年久失修,发出了细细的“吱呀”一声,周翡侧头去看,等了半天没等到下一个动静,还以为是风吹的,正要离开,那窗户缝里突然飞出了一个小东西。
周翡忙侧头躲开,定睛一看,不是暗器,是隔壁弹进来一块纸团叠成的“菱角”,正落在她的窗边。
隔壁住的是谢允,周翡不知道他又作了个什么妖,疑惑地拆开一看,只见里面分别用正楷、行草以及隶书三种字写了一长串“救命”,白纸黑字间都能听见他嗷嗷惨叫的心声。
周翡白天没回过神来,这会夜深人静了,才有机会细想这件事。
“端王”这封号,一听就让人觉得还挺值钱的,此人化名“谢允”,四处招摇撞骗,还离家不归……周翡自动把谢允和李晟归到了一路货色里。
理智地想一想,让他回“家”也不是要害他,就谢允这种三脚猫还自以为“够用”的功夫,整天在兵荒马乱的世道中四处乱窜,活蹦乱跳到现在,实在是祖坟上冒青烟。
周翡冷漠地心说:“爱莫能助。”
她抬手便要关上窗户,刚关了一半,隔壁就急了,从打开的窗户缝里传出了一声捏着嗓子的猫叫,尾音颤颤巍巍的,足以以假乱真。
周翡:“……”
脸呢?
周翡探出头,往四下看了看,见这会四下人不多,便冲隔壁小声道:“你干……端王殿下,你在捣的什么鬼?”
谢允一唱三叹地“喵”了一声后,将窗户缝推大了一点,露出半双手,以十分正宗的要饭姿势冲周翡作了作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