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春天过去的某一个夜里。小男孩被带到了祭典之上,看到了小女孩站在松木搭成的高台上。
之后发生了什么?当时的小男孩完全不记得了。他再有记忆之时,已经回到了东京的家中。家人告诉他,他从祭典回来就精神恍惚,当夜便发起高烧生了一场大病。他本就身体不好,一度烧到人事不知差点儿死去。家人因而赶紧将他接回东京,又寻来名医。即便如此,他也烧烧停停昏昏沉沉的病了数周,醒来之时已然是夏日了。
小男孩询问自己生病的原因,可家人也不知道。他又追问玩伴的事情,却被告知根本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小男孩清楚记得玩伴的样貌和声音,甚至记得他们约好了什么事情。但要他说出约定的内容,或者那夜发生了什么,他却确实没有记忆。家人便说一切都是他的想象,甚至找来了分家的大人与他对质,那人也说只见过小男孩和分家的孩子一起玩,从没见过什么白发红眸的幼巫女。
真的都是想象吗?被说得次数太多,男孩也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更致命的是,他自从病好之后,就开始看到各种古怪之物。有些像是故事里的鬼怪怨灵,有些则更加丑陋恐怖。这些存在,他的家人同样看不到。
所以,这些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吗?记忆中的玩伴是真实存在的吗?随着年纪渐长,男孩对自己所见的世界和记忆就越加怀疑。这些没有人能解答的问题让他发疯一样的看书,长大后更是学习了民俗学。学得越多看到得越多,他开始坚信,这世上确实存在着他人所看不见的“不属于此世之物”,而他也将研究这个谜题当做了一生的目标。
这不是什么好课题。但曾经的男孩现在的青年似乎在这个方向上很有些才能。他走访各地,听取传说,搜罗异事。随着年纪渐长,他的论文和他发明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开始出了名。有人觉得他的研究很有趣,有人则斥之为异端。这一切,青年本人都不在意。他的目标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
“他只是想知道幼年的玩伴是否也是异世之人,而那被他忘却的夜晚,不记得内容的约定,又到底是什么。”黑泽宏辉说道。“对青年来说,幼年时失去的记忆影响了他的一生。”
而这时,除了不清楚麻生邦彦其人的咒术师们之外,深羽和白菊都已经意识到了黑泽宏辉在说的是谁的故事。在深羽身边,白菊死死抿住了唇。她下意识的抓着深羽的手,呼吸又浅又急。手指冰凉微颤,她想哭,又想笑。原来那个人真的把和她的约定忘记了。原来,那个人不是故意忘记的。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对于阿彦来说只是玩伴。那时候他们还那么小,互相之间当然不存在所谓的男女之情。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了。阿彦没有忘记她,相反,他一直在找她的。
——就像阿彦对她来说一样。原来,她对他,也曾是很重要的。
白菊这么想着,看向了逢世。她有种预感,接下来的,应该就是逢世和阿彦的故事了。
果然,顿了顿之后,黑泽宏辉继续说道:“然后,某一天,青年的人生迎来了另一个转折。”
“听闻麻生大人的照相机可以将人拍得栩栩如生如同亲见。”面貌肃然的老妪如此说着,谦虚又恭敬的邀请青年去日上山为一位巫女拍摄缔结婚约时所用的照片。
青年听说过日上山的传说,日上山信仰水,认为自山顶彼岸湖流下的水系勾连黄泉彼岸。而这山中的巫女有种特别的能力,能通过对视与接触看透他人的内心。并且,她们会看取自愿赴死者的秘密与罪孽,平和他们的痛苦,使他们能在这山中获得“正确的死”。
彼时,人们认为自绝性命之人会因愤懑悲怨化为恶灵,因此,不想死后不得安息的人便会来日上山中赴死。大部分人即便这么做,也是出于信仰或心理安慰,可青年知道,所谓的怨灵恶灵,诅咒鬼物,确实是存在的。
那么,去那座山中,是否能知道得更多?带着这样的想法,青年接受了邀请。但他没有想到,会在那里见到宿命之人。
“那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巫女。”黑泽宏辉说着,“穿着白无垢,鬓边装饰着百合花型的饰物。不仅仅是容貌。温柔的表情,澄澈的眼眸,坚定的神情。还有,偶尔流露出的,有些孤独和寂寞的微笑。”
喜欢上一个人需要多久呢?青年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的。但是当他与她稍作交谈,交换了名字,为她拍下照片的时候,他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心情。当时,十几岁的男女结为夫妇都属平常,青年的年纪不算小,他也能确认自己心中的悸动与激荡并非一时的冲动。
“但那是个并不会将喜欢或者爱之类的词汇轻易说出口的时代。”黑泽宏辉顿了顿,像是沉浸在回忆中一般,微微的弯起了嘴角。
不过当时,青年觉得这样也很好。因为他喜欢上的女孩子能看透他的内心。在那个年代,女子是很难拒绝男子的求爱的。更何况巫女的身份特殊,青年更不想她尴尬。所以,他选择将心意放在了心中。青年想着,她应该是可以看到的。如果她不想接受这份感情,那就可以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而如果她和自己心意相通……日上山的巫女,是可以选择离山重回俗世的。
于是拍完了照片,青年下山后没有离开,而是在山下一直等待着。他和邀请自己的老妪说过会在附近停留,也留下了民宿的名字。他在等,等待着某一天,他心爱的巫女会敲响民宿的门,告诉他,她愿意成为他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