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人都知道绘理的意思,他们坐在病床边上,齐齐的沉默着。
“小惠。”
绘理呼唤着儿子的名字,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她只能抬起手,朝床边探索着。
伏黑惠立即走过去,用自己一双小小的手抓住了母亲消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掌。
“小惠。”
惠。
绘理念着儿子的名字,手稍稍用力挣脱,然后抚摸上了小家伙的脸。
已经看不见了,她只能用手去感觉儿子的长相。
柔软的,可爱的,会像小猫一样蹭她手心的孩子。
禅院惠。
天赐给我们的恩惠。
那是我的孩子,乖巧可爱、只有一岁的孩子。
绘理在心里喃喃着。
他还那么小,我还没有看他长大。
想要和丈夫一起看着孩子长大的愿望有多么强烈,无法实现带来的痛苦就有多么的绝望。
“小惠,对不起啊,不得不抛下你们独自离开,真的对不起……但是妈妈爱着你,也非常想要陪你长大,但是抱歉哦,妈妈太弱了,和病魔战斗的时候输掉了。”
绘理妈妈一面抚摸着伏黑惠的脸,声音带着虚弱和歉意,似乎是因为先前已经哭泣了太多,在最后关头她反而能够保持微笑,仿佛想要将离别的痛苦驱散些许似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后要和爸爸一起好好生活啊。”
“还有甚尔,甚尔他是个不会爱自己、还总是想要自暴自弃的老小孩,如果没有人拉着他的话,就一定会走到错误的道路上,他总是说自己是一无所有的男人,但不是这样的,他还有我们,只是现在妈妈要离开了,甚尔以后就只剩下你了。”
“小惠,快点长大吧,爸爸就拜托你了。”
绘理接连不断的说着,似乎要在这剩余不多的时间里把她所有放不下的事情都说出来。
“如果以后他做出了什么糟糕的事情,无论如何,只有你一定不要去恨他……你要相信爸爸,他其实是爱着你的,只是太笨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已。”
小小的伏黑惠忍着酸涩的眼眶,喉咙里发出了软软的呜咽声。
绘理妈妈收回抚摸着儿子脸蛋的手,然后朝惠的身旁探了出去。
但是没被抓住。
“甚尔”
她呼唤着丈夫的名字,但还是没有得到回应。
可是绘理知道那个男人就在这里,就在她身边。
禅院甚尔默不作声,深深的低着头,额发遮挡了他的眼眸,看不清任何神情。
绘理固执的等了很久。
“PAPA!”惠左右看着,着急的喊了出来。
甚尔定定的看着儿子写满控诉的绿眼睛,又看了看妻子虚弱的脸,半晌之后,他才终于颤抖着、小心翼翼的捧住了绘理伸过来的掌心。
像捧着易碎的玻璃制品。
“甚尔。”
绘理抓住了丈夫的手指,力气弱的连一岁多的惠都不如,她轻声喃喃着爱人的名字,拉着甚尔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她蹭了蹭,像是安心了一般,露出了温柔却信赖的笑容。
然后,绘理给予了丈夫自己最后的祝福。
——禅院甚尔单方面认为那是[诅咒]。
“惠就拜托你了。”
请为了惠,努力的活下去吧。
禅院绘理一直庆幸着自己为甚尔生下了这孩子。
哪怕自己走了,甚尔也不是一无所有。
太好了。
忍着所有的不舍,绘理强迫自己在心里说:
真的太好了。
绘理的手缓缓垂下的时候,伏黑惠脑子陷入一片空白,超出肉体承载的咒力都开始絮乱了起来。
不要。
他屏息祈求着,但是却什么都没能阻止。
……
禅院绘理入院治疗六个月,在萧瑟的秋天去世了。
她没能活到伏黑惠两岁生日。
第7章
伏黑惠只拥有了一年零八个月的母亲。
现实和电影不一样,人的死不会给你半点缓冲时间,而是在某一天就突然的停止了呼吸,让留下来的人彷徨不安的面对再也无法和对方相见的残酷事实。
甚尔带着年幼的儿子去殡仪馆捡了妻子的骨灰,然后将其埋葬在城市位置最好的公墓里。
绘理的双亲早逝,也没什么亲戚,她职场上的朋友甚尔不认识,他也就干脆没有通知任何人。
他只在绘理下葬后当天抱着儿子盘腿坐在妻子的墓前,沉默的呆了数小时后就离开了。
没有了绘理的家仿佛在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气。
禅院甚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什么都不想管,每天就顾着抽烟喝酒,只是因为天与咒缚赋予的强悍身体的关系,他无论怎么都喝不醉,最后气的把酒瓶砸碎在地上,再也没有碰过了。
除了每天三餐勉强还记得给快两岁大的儿子喂食之外,甚尔什么事都不干。
家里的东西乱七八糟,卫生也没有再打扫,衣服也是东一件西一件的到处都是,墙上甜蜜幸福的一家三口的照片刺眼的很,统统被摘了下来丢到了一边。
禅院甚尔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数量可观的烟头散落在他周边。
屋子里的灯都没开,只有一点点月光透过阳台玻璃窗照进来。
被关在房间的伏黑惠奶声奶气的喊了好几声爸爸都没有得到回应,最后他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的爬下婴儿床,摸着黑走到房间门,然后踮起脚尖,努力的用手抓住门把,用体重把门把吊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