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接旨……”
王维仁木然的跪下,他知道,太上皇的意思,就在这一份看起来单独照顾他的圣旨当中。
“太上皇圣旨:
首辅王维仁,在朝四十二年,谨守自身,勤勉刻苦,堪为百官表率,尤以为首辅之九载,辅佐悼帝,为朝廷屡立功勋。
然朕察其今年六十有六,深叹光阴荏苒,忠臣良将岁月不复。
故赏其黄金百两,良田百亩,晋太子少保。另特赏御马两匹,宫车一驾,准其荣耀归乡,颐养天年。
钦此。”
王维仁愣了,众臣愣了。
连旁边的贾宝玉也都眼皮跳了一下。
太上皇好果断决绝的做法,竟然一点提示不给,一道圣旨直接罢相了?
不过嘛,这个老东西下台,对他来说自然是大好事一件。
冯祥看王维仁坐在地上,面色惨淡苍凉,很是贴心的提示道:“王少保,还不领旨叩谢皇恩?”
“臣……老臣……”
王维仁吐字艰难,抬头望向上面,看见的,却只有一张古井无波,微闭着眼睛养神的龙颜。
于是,他颓然道:“老臣,叩谢吾皇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一场来势汹汹的群臣跪谏,终于以一道罢相圣旨终结。
受伤的大臣们,自有官兵护送回家,而贾宝玉在将圣旨交给旁边的宗辙之后,便上了台阶,亲自推着太上皇的龙椅,转入濯尘殿中。
原地,王维仁拿着圣旨,仍旧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
宗辙走到他的身边,叹道:“太上皇加厚赏于元辅,元辅也算是荣耀收场,又何必如此失落呢?”
王维仁身边,王礼听见这话,忍不住怒道:“宗阁老如今自是意气风发,四位辅政大臣中,只有宗阁老在内阁当中,将来我父亲的首辅之位,自是要落到你宗阁老的手中……”
还是王维仁摆手制止了王礼,却也只是对宗辙微微拱手:“犬子莽撞,还请宗阁老莫怪。老夫如今已经不是首辅,想必阁中诸事宗阁老也是清楚的,也用不着老夫再累赘交托。
老夫还要回家收拾行囊,便不与宗阁老闲叙了……”
说着,王维仁与王礼相互搀着,落寞的离开。
远处,一架宫车及数个内侍行来,那为首的太监上前笑道:“少保大人,这是太上皇御赐的宫车,先行护送您回府。
另有黄金一百两,稍后奴才们会打点好,给少保大人送到府上。
至于那一百亩良田,户部之后会行文少保大人家乡知府知县,责令筹办……”
“有劳了。”
王维仁今日本来受了不小的打击,又因为长子王礼也挨了杖责,有伤在身,便没有推辞。
太监笑道:“哪能啊,毕竟是最后一次服侍少保大人,以后小的们就算想服侍也没有机会了,哪儿能不尽心尽力?”
满满的嘲讽之意,令王礼大怒。
幸好王维仁制止,然后王维仁冷冷的看着那太监,道:“本官纵然不做首辅,也是朝廷一品上,太子少保,你可知道诋毁本官是什么罪?”
太监嘴巴蠕动一下,到底没敢多作嘲笑,弯腰木讷的道:“请吧,少保大人……”
……
上了马车,王礼仍旧怒气难平。
但他却发现,自家父亲居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父亲,难道你就甘心这么惨淡收场?说什么厚赐,不过区区一百两黄金,一百亩田地,那值当什么?
还晋封什么太子少保,朝廷连太子都没有,太上皇这么做,分明是有心羞辱父亲!”
王维仁皱眉瞧他一眼,示意了一下外面,王礼这才反应过来周围都是太上皇的人,这才压低了声音。
然后王维仁轻叹道:“你应该庆幸,太上皇没有治我死罪……”
王礼神色一变,讷讷道:“父亲此话何意?”
王维仁摇摇头,自嘲的道:“是老夫自恃过高,当了几年首辅,就当真以为自己对朝廷来说有多么重要。
确实也是,以前陛下在位的时候,诸多事情,都多有仰仗老夫之处。
便是有悖于陛下圣意之处,老夫携群臣以大义压之,陛下鲜有不从之时。
于是,老夫便以为臣子,当真有与君王争长短,辩是非的权力。
然而我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王礼便问为何。
王维仁颇有些悔悟的道:“老夫忘了,陛下之所以对我们这些前朝重臣多有忍让,真正的原因,不过是碍于太上皇的存在罢了……”
王礼闻言,微微一愣之后,随即头脑中,也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清凉感觉袭来。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陛下行事雷霆果断,又勤政克勉,诸多大事,皆会询问百官之意,鲜有专横之举。
老夫便理所当然的以为,为圣者,皆当如此。
错了,大错特错!试想若是没有太上皇,凭借陛下之自负与勤勉,又岂会容忍我们这帮老臣至今?
只怕一朝太上皇龙驭,就是我等卸甲归田之时。
然而,老夫却想用太上皇赋予我等的权力,去约束逼迫太上皇,岂非愚蠢之极?
想到这里,老夫现在心头已然是一身冷汗。
所以,你应当庆幸,庆幸如今朝廷是多事之秋,庆幸朝局不稳,庆幸,太上皇并不愿意多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