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有妻道 作者:鱼蒙
只是这三个字到了嘴边,赵戎却说不出口,只因宋研竹诚挚的目光里含着的那许多期许。
真是……难呢。如果这个时候陶墨言在就好了,或许还能想出如何委婉而体面的话回宋研竹——哦不,他们俩似乎八字不合,若是陶墨言在,只怕一个嘲讽的嗤笑就打发宋研竹了。
赵戎挠挠头,赵九卿低声催道:“在二妹妹跟前有什么不好说的,能就能,不能就不能,总有个准信!”
“不是这样……”赵戎斟酌了下语言道:“老师的性子有些孤僻,只怕不会答应。”
“我也不是来为难赵六哥的,”宋研竹道,“自古老师收徒都有自己的一套准则,朱珪大人是大家,自然也有自己的标准。我只是希望赵六哥能帮我递封信与朱珪大人,或许朱圭大人看完之后,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见他一面,也不无可能。”
赵戎闻言大大松了一口气,“若只是送信,那当真只是举手之劳,并无为难。”他顿了顿,带了几分好奇问,“据我所知,老师是出了名的固执,即便是圣上也畏惧他三分,二妹妹不知在信里什么?又有几分把握能说服他?”
宋研竹摇摇头道:“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既有机会,就得想法子争取,若真能成了,一是上天保佑,二也是六哥的功劳”
赵戎见宋研竹不肯再说,淡笑地接下信,宋研竹推了一把宋合庆,“合哥儿,还不谢过赵六哥?”
宋合庆正要弯腰作揖,被赵戎拦了下来,道:“六哥帮不上你旁的忙,只能帮你当个信使,余下的还得看你自个儿的。再说了,我二婶娘还是你的姑姑,咱们两家是亲戚,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拘礼。”
“可不是么,”赵九卿笑道,“你们呀要是再这样客气下去,反倒叫我们不好意思了,收了你们这么多的礼物,又是吃又是喝又是用的,只能帮你们这点小忙……”言语戛然而止,她忽而想起什么来,对赵戎道,“你昨儿个不是才对我说,朱大人不堪其扰,寻了个由头出外散心避风头,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么?二妹妹的信你如何给?”
赵戎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颇为歉意地对宋研竹解释,“老师这半个月确实不在家,只能劳二妹妹再等等……”
赵九卿道:“我家有个庄子就在安平村附近,那儿风景如画,静谧祥和,更重要的是,那儿还有天然的温泉,这会泡温泉,最是再好不过的。昨儿个我和六弟还在商量,趁着开春天气好,我们要去住上半个月,只当是修身养性,我正愁没有女眷同我作伴,不若二妹妹与我同去吧?”
“这……”宋研竹正迟疑着,赵九卿柔声劝道,“我过不了半年可就没有逍遥日子了……难得咱俩投缘,你可不能扫了我的兴致。”
哪用半年,许是过了个把月,她就得安心待嫁了,到了京师就是旁人的媳妇儿,要操持一家子,想要如现在这样顺心那真也是难得。
宋妍竹还在迟疑,赵戎顺过话头道:“就是就是,正好也能带上合哥儿,我带着他一起读书,顺便也能指点他一二,我虽无才,却也是老师的关门弟子,他的喜好性子我总知道一些。”
宋研竹几乎就要被说服了,赵九卿看她游移不定,索性拍板道:“就这样定了,我这就去请母亲替我写封信与宋二夫人,我相信宋二夫人会同意的!”
赵九卿果然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宋研竹前脚刚回到府里,后脚金氏便让人请她过去,说是赵夫人遣人送来一封信,诚挚邀请宋研竹、宋合庆前往赵家在安平村的庄子。宋研竹将今日情形对金氏说了,金氏拧着眉头道:“若能让合哥儿在赵戎身边学上几日自然是好的,只是,你们打小就没出过远门,我只怕你们照顾不好自己……”
宋研竹道:“娘不用担心,听九姐姐说,那虽只是个庄子,可是赵老爷和夫人每逢春天都会去住上几日,一应物品很是齐全。再者,合哥儿有我看着,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金氏思量着也对,“话虽这么说,你出去代表的就是宋家的姑娘,凡事还是得警醒些。赵家的九小姐人品贵重,通情达理,你在她身旁,也该多学学她的长处,明白了么?”
“女儿晓得!”宋研竹妥首帖耳地应道,正想着要告退,金氏的眼睛却凌厉地落到初夏的身上,似是随意地问起,“怎么近日都不见芍药?”
宋研竹回道:“她病了有些日子了。”
“病了?”金氏闲闲地呷了一口茶,也不知说话,宋研竹摸不清她的意思,回道:“她身子一向不好。”
金氏慢悠悠地放下茶盏,“老太太今早上才问过我,合哥儿眼见着也大了,身边伺候的人也该添几个,又问到了你。前些日子因着你爹的事情我对你和合哥儿多有疏忽,近日一问才知道你屋里那些人实在是没规矩了些。一个丫鬟成日这病那痛,若是不成,索性移出去,换个人,还有旁的丫鬟婆子,但凡贪婪耍滑的,你尽可告诉我,若是要换,索性一并全给换了!”
第43章 锦绣
初夏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宋研竹只当她是在替她敲打下人,忙回道:“女儿晓得了。”
金氏怒其不争地斜睨了她一眼,提高的声量里带了怒气:“你晓得什么!你这样性子柔弱,往后要是嫁到夫家可怎么办?病了!她当真是病了么?我怎么听婆子们说,她整日里什么都不干,不是在院子里玩儿,就是在各房里瞎转悠嚼舌根子?你如今不学着治家,不学着管教下人,往后总有苦头吃的!”
宋研竹这才知道她这火是冲着芍药来的,只是三句话里有两句提到嫁人,却是让宋研竹有些出乎意料。金氏忽而咳嗽起来,宋研竹赶忙起来替她捶背,她咳了两声,才道:“这一屋子全是豺狼!”
这一句话更是让宋研竹云里雾里,金氏缓了气道:“前几日收到你舅舅的信,他在信里说,你外祖父任期将满,应是能擢升。”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宋研竹眼睛一亮,若是她没记错,她的外祖父这一次将会被擢升为两淮盐运使,金氏也会借此机会好好的扬眉吐气一回。
“那是自然,”金氏脸上的神色稍微和缓,忽而又吐了口气道:“这世上的人多是见风使舵的。前些日子我还在担心因着你爹的事,会连累你们,你的婚事也会有碍,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你外祖父这儿给了咱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建州城里那些太太小姐们,前些时候看见我就想躲开,如今反倒变得热络,一天就能收到他们好几张请帖,赏花的、踏青的,各种明目的都有,连老太太对我都大有不同……这些人哪是看宋家、看你爹的面子,还不是因着你外祖父?”
金氏抑郁了许久,虽然世间冷暖她早就知道,可是这样切身的感受还是第一次,不免诸多感慨。
宋研竹将手附在她的手上,道:“娘,往后总会好起来的。”
金氏抬眸子看她,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毕竟还是个孩子呢!她哪儿想到,总有一日,她的婚事或许也会变成一种交易?
罢了。她轻叹了口气,将宋研竹搂进怀里,低声道:“研儿,娘一定为你挣个锦绣前程!”
宋研竹低低应了声“是”,退到门外,却有些迷茫。
什么叫锦绣前程?
前一世有争强好胜的金氏替她安排好了一切,她躲在金氏身后,安稳地享受着成果。前一世她喜欢陶墨言,当然也知道想要嫁给陶墨言的姑娘能从东街头排到西街尾,她一直以为能嫁给陶墨言是自己运气好,直到后来才知道自己多傻:所有的婚姻都是一种权衡,而她之所以能突出重围,也不过是因为自己身后的价值——不是因为宋家,因为宋家早就没落了,二房的名声几乎也被宋盛明毁了干净;不是因为她虔诚,比她更加虔诚地想要嫁给陶墨言的姑娘数不胜数,上天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给她优待。
能嫁,不过是因为平平无奇的她突然多了个筹码——她的外祖父是两淮盐运使。
所以当初,陶墨言娶她或许并不心甘情愿,因为当年的她实在没有什么优点能惹他注意,或许,她那样的主动,反而让他看不入眼。
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她犯了最愚蠢的错误:太过主动,以致对方一点儿都不珍惜。
前一世错也就错了,这一世,她要再次被人放在秤上任人掂量……而后找个条件匹配的人家,糊里糊涂嫁人生子,过一辈子。
宋研竹紧紧蹙着眉头:这难道是她要的日子?
她心头乱成一团麻,忽而又想起芍药来,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自从那日袁氏刻意刁难被宋研竹反唇相讥,宋研竹便将芍药刻意晾在一旁,平日里贴身的活计从不让她插手,只想让她自个儿明白是为什么。芍药倒好,还犯了倔脾气了,每隔几日就要称病。宋研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贪懒耍滑,一厢又让花妈妈看着她,不过就是想看看她究竟要做些什么。
原是想给她机会,原是想再等一等,这下宋研竹却不想等了,留不住的,终究留不住!
宋研竹脸色一沉,问:“芍药在哪儿?”
花妈妈低声道:“一早喊着肚子疼,我就随她去了。出门前我让小丫头看着她,说是又悄悄溜去三小姐那儿了。”
“好,很好!”宋研竹忿忿转身往宋喜竹院子里走去,到了屋前,丫鬟婆子急着要通传,竟是被宋研竹浑身的煞气镇住了,宋研竹站在门外,正好听见宋喜竹不咸不淡在里头说:“你在二姐姐那若是做得不舒心,大可上我这儿来,府里的事儿,还不是我娘一句话说了算。”
宋喜竹的丫鬟伺画听的面如缟素,张口就要说话,被花妈妈一把捂住了嘴巴,而后是芍药毕恭毕敬的声音,“三小姐仁慈,不似二小姐……她近来对我似乎有诸多不满,总不爱正眼瞧我,奴婢只怕她是起了疑心……若是能早日到您身边伺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过是传了几回话,她能有什么不满?从前她就是个面团,戳圆捏扁都是旁人说了算。如今这样,也不过是多了一层纸老虎的壳子,装装样子罢了。你怕她做什么!?”宋喜竹讥讽着,“再说了,我身边不要无用的人,你若想过来,总得先替我办妥这些事情。”
“那是自然……”芍药唯唯诺诺回着。
宋喜竹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好了。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把这个给她,到时候自然有人替你收拾她……出了事,自有我护着你。”
宋研竹在外头听得心里头只冒火,索性两手一推,“三妹妹想要我的丫鬟,总要同我说一声才是吧。”
屋子里两人一惊,齐齐站起来,宋喜竹一脸惊骇,芍药的脸刷一下变白了,支支吾吾地叫了句“二小姐”。
宋喜竹强自镇定下来,就见宋研竹一双凌厉的眼落在芍药脸上,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个洞来,也不知道她在外头听到了多少。
“二姐姐平日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难得来一趟却这样气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了我呢。”宋喜竹道。
宋研竹懒得与她寒暄,只盯着芍药看,眼里一片冰凉,嘴边的笑没有一丝温度,“我一向不爱强人所难,你既一万个愿意伺候三小姐,我即刻就去禀告大夫人和二夫人,你往后就待在三小姐跟前,不用回我那儿了!”
“二小姐误会了!”芍药急急辩道,“奴婢,奴婢……”一眼瞥见桌上的信,她抓起信对宋研竹道,“是三小姐说有东西要让我转送给二小姐,奴婢才跑这一趟!”
宋研竹将信将疑把信打开,一看开头,写着“亲亲研竹吾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随意一扫,全是这样恶心臊人的句子,若叫外人看来,还不知道是如何情深意切的两个人在传情信,宋研竹再看落款,整个人都快跳起来:“荣正”两个字歪七扭八,看着是笔走龙蛇,却如同他人一样流里流气!
“这就是你要传给我的信?”宋研竹气得直哆嗦,心里头大骂一句冤孽!
上一世她嫁给陶墨言后,陶墨言与荣正来往过几次,宋研竹因着与他的亲戚关系也见过他几回,万万没想到,就在那寥寥数次的会面中,芍药同荣正却私相授受,以至于最后东窗事发,她自个儿失了脸面,在陶墨言跟前也抬不起头来。
这一世她极力管束芍药,即便是赏花宴,也让花妈妈拘她在院子里,没想到这一世阴差阳错,还是让芍药与荣正牵连上关系。
还有这个荣正,说什么“亲亲”?说什么“吾妹”?宋研竹想到他那张脸便恶心作呕,当下捏着那信,颤着声音厉声问宋喜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