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瞥了稻草人一眼,忽然来了几分兴致,问道:“你又想玩儿什么花样?”
“可不是我想玩儿什么花样……”稻草人笑着否认道,说着,用手中的镰刀灵活地挽了个刀花,随后话锋一转,以叹咏的腔调吟唱着不知所云的犹如预言一般的话语,“海的女儿来到了人间,鲛人的珍宝跌落尘寰。深海之王最宠爱的小公主,得到海神赐福的幸运儿,鲛人一族最后的希望。没有人能够得到她。她将在黎明的阳光下,化为海上的泡沫。杀死她的人,从此将被大海诅咒。多么可怜啊,直到落幕之际,这出戏竟没有一个赢家。”
稻草人嘴上说着可怜,头罩上线缝的嘴巴笑容弧度却在不断扩大,仿佛这些可怜人的遭遇深深地愉悦了他。
宫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觉得稻草人有时候实在是有点疯,但他喜欢这样的稻草人,喜欢极了。疯子总是比正常人有趣得多。
稻草人言罢,静静地眺望着远方,忽然冒出了一句:“来了。”
宫九闻声也向远方望去,只见远方的船舶停靠处,属于楚留香的三桅白帆船靠了岸,阿七姑娘一行人终于登上了无名岛。
阿七姑娘摘下了皂纱帷帽,浅金色的长发在海风吹拂下,轻轻扬起,头上戴着的百合花环依旧沾着露水,散发出清而浅的淡淡香气,一身鲛纱长裙,如云一般轻盈,如月一般皎洁,更衬得她纯白而又美好,恍若幻影,不似真人。
不要说前来迎接他们的人,就连几个暗哨竟也看得出了神,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似真似幻的倩影,让上天夺去这份不属于人间的美丽。
花满楼敏锐地察觉到这无名岛上暗流涌动的氛围,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他拉住阿七姑娘的衣袖。
阿七姑娘回眸看向花满楼,花满楼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只吐出两个字:“小心。”
楚留香心中记挂着他那三个妹子,以己度人,自然能够明白花满楼的心情,不免有些歉疚:“害得阿七姑娘以身涉险实非我的本意,楚某定会护阿七姑娘周全。”
陆小凤也劝花满楼不必太过忧虑:“你别担心,前些时日我早早传信给了西门吹雪,他想必已经到了。有我和楚留香在,还有西门吹雪,阿七姑娘一定不会有事。”
阿七姑娘对着楚留香和陆小凤点了点头,然后冲花满楼笑了笑,笑得眉眼弯弯,双眸犹如氤氲着雾气的海洋,流露出比这世上最美好的月长石更加迷人的朦胧光晕,令人看得失神。
“珍重。”阿七姑娘在花满楼的手心里轻轻地落下最后两个字。
花满楼的心中忽然涌现出不祥的预感,他无法言明这种莫名的预感,却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拉住阿七姑娘,然而阿七姑娘忽然加快了脚步,她的衣袖轻柔地滑过花满楼的手心,又如流沙一般消失在他的指缝,只留下微凉的触感。
花满楼没有拉住阿七姑娘。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紧跟着他们的一艘船也即将靠岸。
在那艘称得上华丽的船上,除了掌舵划船的人以外,只有一个身影模糊的雾中人和一个模样俊秀、温文尔雅的白衣公子。
两人正在下棋。
雾中人执着一枚黑子,一边思索,一边问道:“说起来,本座该称你为原少庄主,还是蝙蝠公子?”
白衣公子,也就是原随云,被直白地戳穿了身份也毫不在意,微微一笑,神情平静道:“玉教主随意即可。”
雾中人,也就是玉罗刹,落下一子,又问道:“你跟了他们一路,为何不动手?”
原随云执起一枚白子,以完全不属于一个瞎子的敏锐,将白子落在准确的位置,几乎截断了黑子的生路,然后微笑着慢条斯理地反问道:“玉教主又为何不动手呢?”
“你这一手听声辩位的功夫,的确很了不得,普天之下,除了花满楼,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玉罗刹夸赞了一句,然后话锋一转,质问道,“莫非你是嫌本座搭了你的船、碍了你的事?还是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原随云依旧不疾不徐,不置可否道:“玉教主怎么会这么想?”
玉罗刹盯着原随云看了一会儿,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笥里,扫兴道:“不下了,你这小子还真是滴水不漏。”
原随云轻轻地将白子放回棋笥,依旧十分斯文地微笑道:“玉教主,承让了。”
玉罗刹注视着原随云,忽然问道:“莫非你真的相信鲛人公主一说?”
原随云平静道:“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没有必要骗我。”
“哦?”玉罗刹颇感兴趣地问道,“那个稻草人?难道他不是大智大通那样的江湖骗子?”
提起稻草人,原随云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似的,神情微变,难得地流露出有些复杂的情绪,半晌才道:“大智大通又怎么配与他那样的人相提并论?稻草人,实在是个很可怕的人。”
玉罗刹陷入沉默,他很难想象,原随云这个骨子里傲慢到了极致的人,会给一个人这么高的评价。看来是他低估了稻草人,此人能得到原随云这样的评价,绝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本座倒是忽然想见一见这个人了。”玉罗刹道。
原随云道:“他想必已经在无名岛上了。”
玉罗刹笑了起来:“既然如此,本座就先行一步了。”他话音方落,人已消失无踪,原地只残留几缕淡淡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