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居特慢慢想起了一些,虽然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那些片段汇聚成为短促而又疯狂的梦,又或者是在眼前转瞬即逝的癫狂幻觉,立于山中阴影下的森严密所,没有五官而且面部浑浊的恐怖士兵,由金属铸造之古怪构件拼接成的短棍,毫无征兆便突然降临的沙尘暴,而在梦境最后的,总是有人在不断地嗤笑他,那是个由无数张脸庞聚合混杂,而其中最显眼者,是个奸笑年轻男人面容的怪物。
那些让人糟糕透顶的幻象,就如同在耳边不断响起的警钟,声音轻微而不洪亮,但却声声刺耳尖锐,不断在年轻的数学家,就快要彻底陶醉于这美妙梦境前,将他生硬而又残酷地拖住,眼前的世界并非是现实的全部,在这世界的某一个不起眼角落,在这世界诸多不见光的阴影中,还存在着超越了噩梦和幻觉的癫狂存在。
如果说甜美安宁到颓废的生活,是能不断消磨人心的锉刀,那么对于未知世界的戒备和恐惧,便是能强行逼迫人心重新冷冽锋利起来磨刀石,至少对于塔居特来说,便是如此,生活越美满与和谐安乐,那些让人惊恐的幻象噩梦就越发鲜明,塔居特心中潜藏的不安紧张,那份对目前生活的怀疑,就越发茁壮地成长。
这个世界……明明没有这么美好才对。
年轻的数学家猛然睁开眼睛,怀中女奴的身躯温热依旧,她就像是察觉到了塔居特骤然僵硬的躯体,鼻腔深处发出一声嘤咛声,那听起来就象是猫咪般讨人喜欢,房间墙角放着的熏香香炉,扔在坚持不懈地工作散发香味,其中燃烧的是塔居特最喜欢的香料,盖在身上的顺滑毯子,做工精良优秀,周围一切都如此美好,唯一不美好的,似乎只有数学家的心。
再一次从荒谬又疯狂的幻象中醒来,塔居特双眼失神地看着天花板,经由对数学公式验算本身产生的怀疑种子,被浇灌上自我怀疑和不可置信的毒液,最终,盛开出怀揣着对这世界本身质问的恶毒鲜花。
没有尖叫和嘶吼,没有咆哮与怒喝,塔居特只是轻轻拍着女奴光滑的脊背,失神地喃喃自语问道:“这生活……简直美好得像在梦里……我现在……还醒着吗?”
一瞬间,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就像是监狱中的囚犯,奇迹般的透过高高的窗口,看到了监狱高墙之外的景色,塔居特的意识,无比短暂地脱离了衰亡之爱的控制,这是无数个巧合汇聚而成,不值一提的小小奇迹,甚至塔居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奇迹的发生。
塔居特有过被从平静生活扔进生死危机的经历,更见识过太多彻底颠覆他三观的事物,这是这小小奇迹发生的主观因素;衰亡之爱正在竭尽全力对付江峰而无暇他顾,不然不可能会对塔居特觉醒的迹象视若无睹,这是这小小奇迹发生的客观因素。
奇迹发生,枪声响起,世界破碎,美梦,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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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藻前抱着手缩在墙角的阴影下,他就像在隆冬八月狩猎,但始终没有值得满意的收获,所以饥肠辘辘找不到食物的狐狸,他用凶狠冷冽的眼神,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从他们的脸到他们的穿着,再到他们身上缠绕的气质和魔力,迦勒底狐狸那恶狠狠的眼神,恨不得把那些可疑之人的身体都捅穿。
来到巴格达城已经十天了,迦勒底的御主也已经昏迷足足九天了,这九天更是玉藻前从冷静到暴躁的过程,要满足江峰的生存所需尚且不算困难,就算他昏迷了,玉藻前也能利用自己制作的简易点金石,来交换魔术素材制作靠谱的营养液,轻轻松松地满足江峰的营养需求,让玉藻前变得暴躁的,是江峰的精神状态。
迦勒底御主的精神已经越发衰弱了,那并非是单纯的伤痛或是疲惫,而是一种类似于精神衰老,思绪浑浊的不可逆诡异症状,如果说前者,玉藻前还能利用助眠的咒术,搭配上能让人安心的香料,勉勉强强地保证江峰不至于留下精神问题,但后者,则已经完全超出了玉藻前的能力范围,现在的玉藻前,对此根本难以为力。
说得简单点,江峰命不久矣,如果再不能揪出那个幕后黑手,迦勒底的御主在这几天,就会直接脑死亡。
“嘶……”玉藻前将挂在腰上的水带取下,仰起头喝了口清水,他身上披着的披风被绘上简单的魔术纹路,能够帮助他消减自己的存在感,不然就他那凶狠又不加掩饰的眼神,估计早就被巴格达的城防卫队抓走了,他的脚边摆着那块脏兮兮的白布,白布旁还有一张满是笔记划痕的羊皮地图,那张地图显然经过很多人的手。
白布当然是追踪塔居特位置的备用雷达,至于羊皮纸地图,则是出自智慧宫的手笔,在玉藻前砸了数量足够多重量足够大的点金石后,智慧宫的运转效率也达到了极限,他们很快就整合并完成了对失踪案件的情报分析,根据智慧宫收集到的信息,学者们成功找到了不少失踪案件的共同点,最值得注意的那一点,便是这些失踪案与通常的绑架截然相反,根本没有半点征兆,受害者们在最后被看见时,大多都是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的那样。
智慧宫的学者们,将所有能收集到的受害者情报,给一条条标注到巴格达的地图上,哪怕这个时代并没有电脑和统计软件,他们也依然用这近乎笨拙的土办法,硬生生地造出了可以用于测算失踪案规律的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