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住幽暗狭窄空间所带来的挤压感,慢慢从入口处探出半个身子,初秋的夜雨一下子浇在她的身上,惹得她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她手脚并用,姿势极为狼狈,先是从双手撑在地面上,再拉上自己的身子,好在终于是到了顶层平台。
这样寂静的深夜里,就连市中心的灯光几乎全部熄灭,只剩下寥寥几盏路灯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形消骨瘦。平台上积了没过脚踝的水,四周没有护栏,刁书真小心翼翼地走出小半步,提防着为滑溜的青苔所绊倒。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平台上空无一人,零星的灯光里,她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宛如飘荡的鬼魅。她一步一步接近了平台的边缘,愈加沉稳小心。
直到她的目光投下对面宿舍楼的平台上那个熟悉的轮廓时,她的心猛地揪紧了,呼吸停止,惊愕地瞪大了双眼
第74章
卫子萌站在平台的边缘, 半个身子都暴露在外面,就要朝着楼下的大地倾覆过去
这一刻仿佛魔鬼拉响了地狱里的和旋,宛如慢镜头一般在她眼前清晰闪过。在漫天苍白的雨里, 那个影子张开了双臂,像是拥抱身后漆黑的夜空一般, 慢慢向身后无尽的深渊仰躺下去。她听见自己发出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 突兀地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无力地朝那个影子伸出了双手
不要!
几秒后,重物撞击地面的声音传来,沉闷得像是魔鬼的休止符,为这个残忍的乐章划上了句号。
刁书真大脑一片空白,眼前的一幕仿佛是做了一场阴森可怖的噩梦,镀上了一层血色的底纹。她下了平台,坐着电梯一路向下, 看着镜子里映照出了一张面无人色的脸。
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身上一阵战栗, 机体疯狂地分泌大量肾上腺素, 令她心脏急剧地泵着血,面色苍白, 腿软无力。她的双手满是黏腻的冷汗,拼命回想着刚才的那一幕, 却仿佛失了忆一般想不起那个影子的轮廓模样。
一定不会是卫子萌的, 不可能是那个积极乐观阳光的女孩子,我一定是在做一场噩梦。她张开毫无血色的唇,像是给自己催眠一般反复念叨着这些话语。
她跑到了楼下,顾不得许多,一脚踹开了宿舍的大门。在冰凉的雨丝里, 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里幽然升起。靠近坠落点,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抖抖索索地从衣兜里掏出手机,颤抖着点亮了手电筒,缓缓移近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
你见过摔死的人吗?
那摊面色青紫,躺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强烈地冲击着刁书真的眼球,她的脑海一片刺激过度防御性的空白,她根本几乎无法将它还原成自己熟悉的模样。
曾经在上实验课的时候,刁书真见过不小心被人踩死的小白鼠,皮肉瘫在地上成了一张薄薄的肉饼,腥臭的鲜血四溢。她还犹记得笼子里的其他小鼠像是疯了一般的乱窜,尖利的爪抠着笼子的大门,眼神发绿,惊恐万状。
而此时刁书真终于体会到了同类在自己面前摔死的那种恐惧了。她浑身僵直、汗毛倒立,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久久不能移动脚步。
不,不仅仅是恐惧。某种绝望而愤恨的情绪冲击着刁书真的心脏,仿佛揪紧了那里的神经,令其刺痛一片。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似乎马上要炸裂开来
她站在最高处俯瞰着整个灰败的世界,这初秋的雨夜也洗涤不尽这个世界上的罪孽,肮脏的血水在城市里肆意流淌。脚下的大地是那么近,仿佛随时都能朝她扑来。
愤恨,痛苦,自责,绝望,种种浓烈的感情交织在一起,成了一杯醉人的鸩酒,惹得她沉溺其中。她回望了一眼,张开双臂,向着地面扑跌下去。一了百了。
刁书真一直拿着那支手电筒,僵直地站在那里,直到一双柔软的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带着她退开了几步。
别看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剩下的都交给我吧。
不知何时,在刁书真还未曾回过神的时候,周围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在120救护车来之前,医学院的老师就上前查看了她的生命体征,证明是已经死亡。
警车低调地开进了校园里,悄无声息地完成了现场的勘查检验,将尸体带回了分局的法医科进行取证。偶尔有睡眠浅的学生醒来,望着楼下闪烁不停的警灯,才会揉揉自己的眼睛,怀疑这是否又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
一切都安静有井然有序,愈来愈大的雨将地面冲刷得干干净净,尸体坠落的地方很快又恢复了洁净的模样,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单纯无辜。
在这幅安静的壁画里,唯一的败笔就是坐在旁边的刁书真,那张惨白的面颊上满是水珠,温热的泪与冰凉的雨点混在一起,分不清孰是孰非。一把伞隔绝了秋夜冰凉的雨丝,为她遮挡出一片温柔干燥的晴空。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学校再怎么低调处理,封锁消息,Z大医学院心理学系大二女生跳楼自杀的消息就像是长了脚一样,飞速跑遍了整个学校。甚至有好事者跑到案发现场去实地围观,指着那些似是而非的痕迹编造一些煞有介事的故事。
什么当了别人的小三被大老婆逼到自杀的、什么被学校的教授潜规则了、什么患上了抑郁症等等,一个个精彩至极的故事,说着有心,听者有意,实在是为了枯燥的学习生涯添上了无穷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