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三娘再嫁 作者:小春贤
又过了两日,顾三娘备了一份礼盒,便带着小叶子往管永旺家去了,管永旺白日要上工,她这回上门,特意选在他放工之前过去,到的时候是管永旺的娘子管安氏来应的门,两人上回在绣庄见过面,管安氏见是她,惊奇的说道:“怎的是你,你找我当家的有事?”
管安氏隐约听管永旺提起过顾三娘先前为了赶活计得了一场大病,此番见她登门,手里还提着礼盒,猜测她必定是有正事要找自家男人,于是她将顾三娘让进家门,又打发家里的闺女倒茶过来,她说:“你先坐坐,我叫我家丫头去喊她爹回来。”
顾三娘拦住了管安氏,她说:“不打紧,我看这时辰永旺叔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管安氏也是个爽利人,她见此便没有外道,两个女人坐在炕上,自让几个女娃儿外头顽儿去了,顾三娘又见她小腹微微隆起,看这样子估摸着已有了四五个月,于是开口笑道:“我瞧着你这肚子尖尖儿的,八成是个哥儿呢。”
管永旺和管安氏本来就一直盼望着生下个小哥儿,顾三娘又挑得好话来说,那管安氏眉间忍不住带了一丝喜意,她说:“借了你的吉言,要是真能给管家养个哥儿,我情愿减寿十年呢。”
顾三娘说:“听说城外桃花庵的求子卦十分灵验,你合该跟永旺叔去拜拜呢。”
那管安氏心头一动,她说:“我也听人说起过,可是去年年下时常下雪,路上泥泞不好走,我便没去成,等天气再暖和一些,我就和我当家的去拜一拜。”
两人说了半晌闲话,外面的院门被推开,有个姐儿隔着窗户对里面的管安氏说道:“娘,爹回来了。”
顾三娘见此,从炕上下来了,那管安氏也要下炕,一旁的顾三娘看她行动不便,伸手扶了她一把,管安氏抬头冲着她微微一笑。
这时,管永旺打起帘子进来了,他在院里时已看到顾三娘的闺女小叶子,于是朝着她说道:“你来了。”
顾三娘轻轻颔首,那管安氏对着她当家的说:“三娘说有事找你,你先跟她聊,我这就去倒茶。”
管永旺坐了下来,管安氏自端着顾三娘的茶盏出去了。
“三娘,你有甚么事?”管永旺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顾三娘耳根微红,她看了管永旺一眼,又垂下眼皮说道:“永旺叔,我来是想跟你辞工的。”
管永旺笑了,他说:“我心里也猜到几分了。”
年后绣庄开了工,顾三娘却一直没来上工,管永旺只当她身子还没好透,只不过问了跟她要好的莫小,那莫小红却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管永旺就猜到顾三娘大概是要辞工。
“你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人,想来必定是思虑周全才来跟我说的,却不知你辞了工,准备去做甚么呢?”
顾三娘的脸皮更红了,她暗暗咬着牙关,抬头对管永旺说道:“永旺叔,我想在咱们县城里开间刺绣铺子。”
管永旺一惊,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说道:“好好的,你怎的想着开铺子?”
他只当顾三娘辞工后,怕是要去寻个人家改嫁,谁知她竟想开铺子卖绣活儿,她一个妇道人家,做买卖又谈何容易?
正在这时,管安氏端着茶进来了,她给顾三娘和自家当家的上了茶后,静静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三娘呀,不是我泼你冷水,咱们这平安州,卖刺绣的铺子,十家倒有九家是姓金的,你又哪里争得过他们?”
顾三娘默默想了片刻,她说:“我并不敢跟金家相争,可我一个寡妇,带着个姐儿过日子,又无人能依仗,便是现下能靠着手艺过日子,说不得再来一场大病,攒下的几个钱又得花尽,还有我那姐儿,过不了几年就要找婆家,她也没有兄弟姊妹,我不给她存几个嫁妆傍身,往后到了婆家我又怎能安心呢?”
大抵是女人家心肠总是柔软一些,管安氏听了顾三娘的话,眼圈儿也跟着一红,她拭了拭眼角,扭头望着管永旺说道:“当家的,都是一样当娘的人,三娘的难处我也能体会几分,你要是能帮她,就帮一把罢。”
管永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若是掌着金家,那自是能帮就帮,可这金家不归他做主呀。
看到管永旺为难的神色,顾三娘微微有些失望,果真还是不行么?
管永旺皱着眉头想了半日,他说:“这样罢,这事容我去问问东家,至于成不成,那就得看东家的心思了?”
顾三娘心底又升起一丝期望,她笑了起来,说道:“那就多谢永旺叔了。”
“你别谢得太早,这事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东家呢。”
顾三娘笑道:“永旺叔你肯替我传话,我已是很感激了。”
说定了此事,顾三娘就要告辞,管安氏本还要留饭,只顾三娘眼见天黑不好看路,便带着小叶子家去了。
☆、第35章
接下来的几日,顾三娘日日盼着能从管永旺那里传来好信,只是眼看着正月就要过完了,管永旺始终没有过来,金家那边即没说成也没说不成,顾三娘的心也就渐渐冷了下来。
顾三娘辞工的事情,秦大娘也听说了,她知道顾三娘想开间铺子做买卖,说了许多劝阻的话,无外乎是些女人家在外头抛头露面不容易,倒不如做些不必操心的活计,等给她男人守完孝,寻着合适的找个人改嫁了,一辈子也就安安稳稳的过去了,秦大娘又见管永旺总没给顾三娘带个话过来,便说叫她去跟管永旺求个情,仍旧回到绣庄去当绣娘,只是顾三娘做到这个地步,终究还是不甘心半途而废。
顾三娘这忐忑不安的心事,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沈拙自然看得出来,他对顾三娘说道:“金家没发话,你还需做两手准备才是,万一绣铺开不成,你还有别的甚么打算?”
“我原想开间汤面馆,一来我灶上的手艺还不算太差,二来又不必投入太大的本钱,不过隔着十几家的地方,本来就有一家猪骨面馆,他家开了十几年,食客的都是老熟人,我去尝过味道,滋味是一等一的好,只怕我在旁边开面馆比不过人家。”
沈拙点了点头,听着顾三娘接着说。
那顾三娘想了一下,又说:“再一则,我想着若是开不成面馆,就去开一间胭脂铺子,咱们县里只有一家宝香阁,他家的胭脂是自制的,我问了几个买她家胭脂的妇人,都说她家的胭脂上色不大匀净,算不得甚么上品,我还听说州府诸氏的胭脂水粉天下闻名,便是宫里的娘娘们也用她家的胭脂,我要是开了胭脂铺子,就需想个法子到州府去找诸氏供货,哪怕价钱比宝香阁贵些,也不愁找不到销路。”
听了她这番主意,沈拙不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顾三娘,先前他已知道她不是那些随波逐流的妇人,却不知他到底还是小看了她,这个乡野出身的女人,大字不识几个,眼光却如此长远,头脑又是如此灵活,竟将天下的男人也比下去了一半。
“你这般看着我做甚么?”顾三娘被他看得红了脸,禁不住瞪了他一眼。
沈拙说道:“幸亏你是个女人家,不得出仕入阁,又好在你没有生在乱世,要不然就是那分割天下的霸主你也是做得起的。”
顾三娘笑了起来,她说:“这些高帽子你别给我戴了,我这不过是生活所迫而已,但凡我有个千金万银在手,谁又肯去劳心劳力的想这些事?可惜我不光没钱,还欠了你不少,要是再不设法自救,难不成真的要带着我家小叶子做个讨饭婆儿?”
沈拙双目直视着顾三娘,他说道:“你没听说过么,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除了混吃等死,不过是浑浑噩噩的度日罢了,你却跟这些人不同,在你身上有股韧劲儿,别人想不到的事你敢想,别人做不到的事你敢做,光是这个,你已赢了一截儿人了。”
顾三娘失笑一声,她想不出自己跟别人有甚么不同,都是一样为了过日子,有些人运道好,不用费力也能活得很好,她自小到大的运道差了一些,做甚么事都要靠自己,要是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那便是她不肯服输,除非她躺下不能动了,否则谁也休想说她不中用。
沈拙看到顾三娘不以为然的样子,便问道:“三娘,你们屯子里有穷苦人家么?”
顾三娘挑了一下眉梢,她说:“那自是有的,我们屯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穷人。”
“有些人明明穷得要死了,却仍是窝在那一亩三分地里不肯动弹,要他挪动一下,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就好比那坐井观天的蛙,不跳将出去,永远不知外面天有多大,地有多阔。”
顾三娘笑了,她说道:“我明白了,你这是说我就是那跳出井底的蛙呢。”
沈拙摇头说道:“你不是井底的蛙,你是困在井底的龙,只要遇到一个良机就能冲上云霄了。”
“胡言乱语。”顾三娘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再没听谁拿龙来类比妇道人家的,她转而又说起开铺子的事:“无论如何,铺子我已是赁下来了,省得到时夜长梦多。“
“你铺子还没开,已打听了这般多的消息,再不用说了,不管是刺绣铺子还是胭脂铺子,你做买卖必定是能成的。”
顾三娘又瞪了沈拙一眼,说道:“我正正经经来找你商量事情,你尽说些没用的,下回我还不如去找秦大娘她们合计呢。”
沈拙笑着回道:“所有的事情都叫你想全了,哪里还有我的用武之地。”
两人说了几句话,朱小月过来喊顾三娘有事,那顾三娘懒得再听沈拙说下去,于是自到主屋去了。
往后的几日,顾三娘仍旧没有接到管永旺的消息,此时她已是绝了要开绣铺的心思,专心打听胭脂铺子的各项事议,谁知就在这一日,管永旺过来了,顾三娘看到他,先是一惊,又将他让进屋里来,并打发小叶子去请沈拙作陪。
不一时,沈拙过来了,顾三娘给他二人上了茶,等着管永旺说话,此前心中已有了许多准备,便是金家不许她在县里开绣铺,她也不会失望,是以顾三娘直接问道:“永旺叔,你就直接说罢,不知东家是个甚么意思?”
管永旺抬起眼皮看着她,他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总是你结下的福报,去年你拼力绣成那幅松鹤延年图,保住了绣庄的声誉,东家便说,这天下大的很,多你一家或是少你一家,都无碍金家的生意。”
这意思即是默认顾三娘能在县城开绣铺,实则先前管永旺对绣庄的东家提起此事时,金家一直未曾点头,顾三娘要是走了,再想找这般手艺了得的绣娘也不是那么容易,是以他便一直拖着,就是想逼着顾三娘回头,不想七等八等,却打听得那顾三娘竟要去别的买卖,金家见此,索性卖她一个人情,这样也能替绣庄博一个仁义的名声,横竖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做得起多大的生意呢?
顾三娘本来已是死了心,谁知如今却峰回路转,她吃惊的问道:“东家这是答应了?”
管永旺微笑着点头,他跟顾三娘共事多年,金家能容她接着吃这碗饭,管永旺也替她高兴。
那顾三娘缓缓坐直了身子,她默默垂头沉思片刻,又抬头对管永旺说道:“永旺叔,多亏了你替我跟东家说情,我这厢先谢过你了。”
坐在顾三娘对面的管永旺暗自打量着她的神色,她嘴里虽说着道谢的疾,却不像他预想的欣喜,只是这话他却不好细问,于是便道:“老话说善有善报,这都是你自己挣下的,我不过是从中传句话罢了。”
听了大半晌,一旁的沈拙开口了,他微笑着说道:“金老板是个慈善人,也不妄顾娘子在他手下做了一场工,只不知到时这铺子开起来了,有甚么讲究没有?”
管永旺一楞,不知沈拙这话的意思,待他转念一想,心里顿时明白过来,沈拙是读书人,思虑的到底还是仔细一些,他这是担心顾三娘日后开了绣铺,仍要受制于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