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待圆时 作者:怀愫
丫头送了凉糕上来,沈夫人用了一块,看余容泽芝两个倒不似寻常见的那些闺秀,手里捏着勺子,舀一勺分三口吃,问她什么,她也能说上两句,沈夫人有意无意问问家事,竟也能说得上来,心里便有了九分满意,何况吴家还肯保这个媒呢。
她看得中意了,还不知别个中意不中意自家儿子,既是相看,也没有男家看女家,女家不看男家的道理,她一早带着儿子过门,纪夫人让儿子同他一道,到了时候过来请安。
山水廊上远远有人过来,打头的自是纪夫人的儿子,立在一边的是沈夫人的小儿子,行到水阁外,在帘子外头行了礼,学问不说,先看模样是不是个端正的。
余容臊得连脸都不敢抬起来,反是泽芝瞪大眼儿,替姐姐看得分明,门帘儿两边是竹帘,当中一块为着透光用的是细纱,轻薄薄的料子,也能瞧见眼睛眉毛。
纪子升自家立在竹帘处,反把沈家儿郎推出站到细纱前,少年郎涨得满面通红,也不知道里头两位小娘子哪一位是要相看的,还记着亲娘的话,立得四平八稳,肩平腰直,目光垂下去,脸端正着,泽芝一看,心里替姐姐松一口气。
沈夫人这便告辞,她心里是满意的,可小儿子才过了童生试,将要考秀才,跟太傅家的女儿议亲,差是差着些了,还得看看宋家满不满意。
沈夫人告辞即走,出门的时候悄摸冲九红点点头,九红解意,添了一道衬心糖来,一见这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余容红着面颊拉了妹妹出去更衣,纪夫人问叶氏道:“你定夺吧,差得是有些远,可这家子人品我是能打保票的。”
叶氏拍了板:“沈夫人虽未深交,可目光清明看人极正,我这心事也放下一半,咱们把该办的事儿办起来。”
第183章 谢媒
六十二四观莲节的这一日,栖霞寺里合完的八字送了出来,纪夫人跟吴夫人两个保媒,宋家一家送去十八只酱蹄膀两坛子谢媒酒,这媒就算作定了。
这时节没处寻大雁,沈家就送了一块鹿皮来,也算得是全了礼数,合过八字换过瘐帖,纳采纳吉一过,婚事就算定了。
这事儿太子还未知晓时,皇后便先知道了,吴夫人进宫看姐姐,皇后娘娘自然要问到妹妹病情,两人一处坐着吃茶,皇后问得一声:“六妹妹病可好些了?这些日子没见她,到有些想她了。”
“我看她气色好了许多,怕是成就一段姻缘,心里高兴的缘故。”吴夫人说得这句,皇后自然要问:“她不是病着,怎么还替人说起媒来了。”
吴夫人笑一回:“就是她病着,早年间六妹夫在蜀地为官时的同僚回来述职,打听着六妹妹身子不好,便来看她,可巧宋家的姑娘跟着母亲也来探病,两下里看着衬头,就要结亲呢。”
这自然是喜事,皇后一听微微一笑:“怪道她身子好许多了,我看这病,一半也是因着苦夏,我记着她在家时,就是怕热的。”
“可不是,就是看她这样高兴,我也凑了一份。”吴夫人笑盈盈道:“收她十八只蹄膀,两坛子谢媒酒。”
皇后自知纪夫人这病的根由是什么,她自家也是一样,那一个出去的也是儿子,怎么不惦记,再没成想,当了一辈子姐妹,竟有一日能当儿女亲家。
皇后心里自也明白长子求娶的事儿透着荒唐,二儿子还想在身边多留两年,给他娶了王妃,生下孩子来,再让他往藩地去。
祖制便是藩王非召不可入京,这一去,只怕就再没有见的时候了,心里自然是伤心的,哭过一回,还病了两日,一个儿子已经走了,余下这两个,总不能再失和。
晗哥儿打小身子就弱,当了哥哥也是高兴的,可看着弟弟能拉弓跑马,他还是风一吹就要病上一场,日头盛了便得中暑气,心里怎么好受。
一样是围猎,睿王箭箭不走空,年年父亲开弓之后,头一个中猎物的都是他,小时候只当是玩闹,越是年岁大了,这些越成了过不去的坎。
太子在母亲身边自来都是弱的,一年三百六十日,有个三四十日说身上舒坦,就已经是孝敬了,纵后头再有了两个儿子,这头一个还是心头宝,越觉着亏欠着他,越是得补给他多些。
哪知道竟把他越养越任性了,皇后叹一口气,对着这个妹妹到底说上一句:“这个孩子,到底是太任性了。”
吴夫人笑一笑,拉了姐姐的手:“等再大些就好了,大婚之后,有了孩子才成人呢。”心头却不住忧虑,圣人早早就立了太子,开蒙之后就入阁读书,跟着这么些人竟还没能学得聪明些。
头生子总是更得宠爱,何况皇后当年久无身孕,吃了多少哑巴亏,好容易生下个儿子来,于是她莫大的安慰,也就因着这份安慰,对这个儿子更是寄予厚望,又因着夺嫡凶险,这个哥儿生下来就身子不好,这才宠着爱着捧着护着,一直到今天。
树都已经长歪了,再想板正可不容易,吴夫人笑着饮一口茶,越发打定了主意要把儿子送去见识见识,东西是郑家那位先人留下来的,也该着郑家的子孙走这一回。
太子大婚虽是在明年,如今也得尽早预备起来了,吴夫人听着皇后说了许多琐事,看她眼中略带倦意,劝她道:“这些事自有礼部去办,娘娘何必事事过问,劳心费神。”
皇后却摇摇头:“我只盼着他好,还怕什么辛苦,成了婚能长大些,才好呢。”外头宫人送了鲜莲子来,吴夫人一见便笑:“还说他任性,这每日一碗的鲜莲子,可不是他亲手挑的。”
皇后听了心里高兴,嘴角微微一翘,还半带着埋怨:“他要是真个长成了,才是孝敬我呢。”吴夫人坐陪着说了许多话,直到出了宫坐上车,这才歪在车壁上皱了眉头,往后这些事,还不知道怎么了局。
余容定下亲事,沈大人沈夫人两个带着儿子上门拜会,宋老太太送信给宋老太爷时,他便把沈大人的卷宗调了出来,知道家底不厚,也就是这样的人家,结亲了反倒没顾虑,不似大家子千丝万缕,扯不清的亲眷关系。
沈大人原就要补知州,官阶虽是升了,却是属州的知州,宋老太爷看他官声不错,在任时也是办过几桩事的,拿出品评来,便从属州换成了直隶,两个品阶相同官位相同,手上握着的权柄却再不一样。
宋老太爷指了图录:“我看你十来年就在这块打圈,想必事务是极熟悉的。”指尖点一点,吏部定下的地方透露给了沈大人。
沈大人这许多年难有寸进,倒不是官当得不好,不会交际,实是上头无人,他家里原来不过是开豆腐坊的,不出五服的亲戚连个读书人都无,考上了举人出来当官,总比进士差着一层,怎么也升不上去。
凭他当官多年,办事仔细官声优良,也还得给补的进士让出缺来,这回扬眉吐气,虽是沾着宋家的光,可自问并不差些甚,也知道是替宋家顶了雷,两边甘愿。
余容屋里一箱箱的抬进缎子来,媒人还送了一张纸来,上头写着婆母白氏的衣裳尺寸,余容得替沈夫人做一套衣裳。
这事儿若是缓着办,这会儿怎么也差不多得了,两家自纳采开始,小娘子就先开始做起来,这会儿纳吉都过了,她才刚落手,怎么不急。
这桩亲事是叶氏替她想了法子才落定的,余容自知若不是沈家,她就得进宫去,叶氏着人送了料子来,还告诉余容;“沈家是差着些,可你委屈,老太太都是知道的,落着实惠,比要个虚名好得多。”
姚姨娘已经替叶氏跪起经来,屋里请了菩萨,晨昏一柱香,又把私房全掏出来给余容:“那家底是差着些,你过去了,也万不能一气儿就全贴补出来,细水长流才是道理。”
余容哪会不明白这个,做了点心炖了汤去谢叶氏:“母亲说的我都明白,心里再不会起不平之意,这事儿得来不易,我自会好好珍惜。”
余容的事定下了,宋家给下人发赏,老太太有意补给余容的,既有喜事,给丫头婆子一人做一身新衣,还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
她这口气打赵三太太那会儿就憋着,好容易叹出来,捡点了箱子给余容添东西,还告诉余容,沈家要去的是北直隶,大兴府的知州:“你干娘还在那儿呢,你多走动走动也好。”
老太太这是看顾她,也是看顾娘家,余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必去拜会的。”还由叶氏出面,只等着沈家上任了,就把信给送过去。
赵家也是这许多年的地头蛇了,沈大人去了总得跟当地的富户宴饮,正好赵家能挑这个头,老太太越发得给余容作脸,把年轻时候戴的一顶冠子给了她,金子打得金枝模样,里头一块块宝石虽不大,嵌工却极精美,拿出去也很能看了。
紫楼回来就要请石桂的东道,她手上也替余容做着绣活,沈家人口简单,可也是有大姑子大伯的,给婆母做了一身,也给大姑子做一身,一并送了去,全了礼数。
石桂反带了鲜鱼鲊西瓜杏子来:“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等得闲了,再请我就是了。”紫楼说什么也不肯,满面都是喜意,院子里人人喜气洋洋的,恨不得碰面就念一声佛,拉了石桂的手:“我念着妹妹的好,必得立时还了,我才心安呢,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请你吃面。”
置了酒菜,知道石桂猫舌头最怕烫,请她吃冷泉面,虽是吃面,却有十七八样浇头,做得细致,菊花鲊,鲜鱼脍,虾丸子,小黄鱼,鲜蛤蜊,酥炸小螃蟹,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有了,一样样在院子里头的石桌上,石桂看了直乍舌头:“这哪里是吃面,分明就是吃宴席呢。”
这一顿是余容拿的银子,不独请了石桂,把春燕几个都请了来,说是吃面,又端了热菜上来,松风水阁这许多年头一回吃大荤,又炖了雪耳汤给她们下火,几个都吃得有了醉意,这才回去。
夏日里白天热,夜风一吹还有些冷,石菊提着灯笼,淡竹倒是个胆子小的,挨着石桂,只肯走回廊,不肯往假山洞子里头钻。
石桂掐掐她的脸:“原来是只纸老虎,平日里嘴巴叫得响,这会儿倒没胆子了?”院子里头树荫花影,又有虫鸟夜鸣,她紧紧挽了石桂的胳膊:“我夜里瞧不清楚,这一团团的黑影,这才有些害怕。”
五六个人她才好些,靠近鸳鸯馆,这才松一口气,进了屋一躺,这才说起来:“二姑娘的事儿定了,这下子可该轮着大姑娘了吧。”
余容的亲事落定了,可那两盏宫灯却还在宋家手里,太子那儿虽得看两位姨母的脸面,心里却必然不好受,欠了他一桩,就得再倍还过去。
老太爷老太太早前思量好了,芍药宫灯送了来,这意味说明白也明白,说含混也含混,不如就装糊涂,只当太子看中的是宋之湄,留得她在家,那头不开口,宋家也不会上赶着。
宋之湄这下子也不能说亲,甘氏如今倒是自请回乡了,老太太盯着她看一回,阖阖眼儿:“如今你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第184章 着魔
甘氏头上的伤本来就难好,她撞的时候是真替女儿觉着委屈,觉得老太太不公,可此时对着宋老太太却半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女儿惹了这样大的祸事,再不是她求一求跪一跪就能烟消云散的。
老太太看她人瘦了一圈,面颊凹陷眉头深锁,只挥一挥手:“回乡是再别想了,也不必这么日日关着她,这祸是她闯下的,再没有别个替她扛的道理。”
甘氏进又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此时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帕子湿了又干,干了再湿,悔青了肠子也无用,回去就给女儿开了锁,让玲珑秋月两个侍候着她,吩咐开门的婆子,不许往东院里去,还怕女儿听见什么,一时承受不住。
哪知道宋之湄还只道甘氏是想通了,既不让她去东院,她便也不去,连着宋老太太那儿都不再想着献殷勤送那一碗豆浆燕窝粥了。
反是甘氏有苦说不出,看女儿一日比一日松快,学着陈湘宁信里告诉她的那样描眉画眼,十只手指头染得豆蔻红,还想起来要拿羊奶洗浴。
甘氏胸中这口气怎么也吐不出来,这时候才知道自食苦果是个什么意思,一口下去苦透心肝,譬如泡了黄连汁,想不依她罢,进了宫只怕这辈子都没有再见的时候,心里一万个想头,末了还是依了女儿。
甘氏只盼着太子想不起来,带着女儿回乡去,哪怕那会儿年岁大了,也总能寻个人家嫁出去,多给她些陪嫁,叫她吃穿不愁,再不发那富贵梦。
甘氏原来再看不惯老太太跟叶氏两个见天的拜佛念经,此时求人无用,除了拜菩萨别无他法,往栖霞寺请了菩萨来,在屋里头也设了小佛堂,学着念经,往那黄纸上头点朱砂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