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国师 作者:故筝
侍医见了徐福的模样,不自觉地就将话都说出来了,“……胡亥公子浑身发热,一直未退,说不准是……是撞了什么邪。”
撞邪……
这话也真亏说得出来!
不过思及这个时代的人们崇尚神灵,对鬼神之说大都深信不疑,徐福也吐槽不出来了,更何况,他自己都是只鬼呢。
胡亥年幼,徐福思考半天也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给他退烧的,他还不如在旁边念个咒来得快呢。
徐福脸色越发冷了。
侍医不敢对上徐福的目光,弱弱地跪在那里,再也不敢开口。
嬴政脸色也沉了下去,让内侍又去请其余侍医前来。
在古时有幼童早殇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那时医学毕竟并不普及。徐福不由得皱了皱眉,难道胡亥真的要早殇在此?历史由此改变?以后秦朝也不会再走上灭亡之路?不,之前他瞧秦始皇面带绝嗣之相,难道胡亥这次死了,之后扶苏也得死,然后秦朝还是得以别样方式灭亡?徐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他对胡亥并无喜恶之分,抛开历史上的秦二世,再看床榻上幼小的身子,徐福还是难减心中不忍。
他能做什么?
难不成真的念咒?对着胡亥念他新学的那个驱凶咒?
徐福站在床榻旁僵立了一会儿,然后对着胡亥念起了咒。
那个驱凶咒是他从古籍上看见的,也许有用,但更大的可能是什么用也没有。
因为刚学不久,他念得还有些磕磕绊绊,其中有些字眼他都不太能理解是什么意思,不过总算一遍念完了……
其余侍医也紧跟着进了殿门来,他们都是被内侍们临时抓起来的,身上的衣袍都套得有些凌乱,但是在这样的时刻,谁也不敢落后半步,赵太后刚去,若是秦王的幼子再出个什么差错,他们这些人到时候说不定就得丢人头了。
胡亥慢慢停止了挣扎,一群或年轻或年长的侍医围在了床榻边,徐福顿时被挤到了一边去。
嬴政抬起手从后面撑住了徐福的腰。
徐福感觉到腰部痒了痒,他不自觉地动了动,回过头来就正对上嬴政那张脸,徐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到一旁去了。
侍医们争争吵吵,各执己见。
嬴政对于胡亥的性命看淡得很,如果不是徐福紧随而来,他顶多也就看着胡亥躺在榻上,熬得过去,还是熬不过去了。
见侍医们争执不下,嬴政冷声截断了他们的话,“该取什么药便取什么药。”
侍医们畏惧嬴政,都不敢再在此刻搏风头,他们迅速敲定下来几个方子,挨个试起。原本侍医们还心中忐忑,担忧嬴政大发脾气,责怪他们给胡亥如此试药,但后来见嬴政无半点异色,侍医们这才放心了。
徐福站在那里站得久了,有些脚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才发觉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了。
嬴政注意到他脸上的细节表情,低声道:“先回去休息。”
徐福犹豫一阵,想到明日他该去奉常寺了,再想到自己在这里算命也不管用了,只能点点头,往殿外走去,徐福一走,嬴政也没了留下来的兴致,带着宫人也跟上了徐福。
因为有事藏于心中的缘故,徐福倒是也未再入梦,而嬴政久久难以入睡,倒也没再在梦中与徐福纠缠,嬴政是觉得有几分遗憾。
转眼便是天光大亮。
徐福迷迷糊糊从床上醒来时,便听见有宫人在床榻旁禀报嬴政。
“胡亥公子……”
后面徐福却听得并不真切,他不由得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因为动作幅度稍微有些大,嬴政立刻转过头来,开口便对他道:“胡亥无事了。”
“哦……”那瞬间徐福还有些茫然,他起身更衣洗漱,用过早膳后,便朝着奉常寺而去了,丝毫没有要到偏殿去见一眼胡亥的意思。
嬴政有些不解。
徐福的表现,究竟是对胡亥上心还是不上心?胡亥如今能有此待遇,不过是他看在徐福面上罢了。
若不是从一开始,徐福算到了胡亥的出生,才导致他一念之差留下胡亥,如今他哪里还会多出来一个幼子?
也罢,就当徐福对胡亥是特殊的吧,毕竟那是他亲手卜算所得,意义总是不一样的,就如昨夜,胡亥急病,徐福不也起身跟随而来吗?嬴政突然觉得,徐福也许就是心中有情,却嘴上不说的人。
嗯,说不定徐福对他就是这样呢……
嬴政愉快地畅想了起来。
*
上了马车,徐福迷糊的状态才有所缓解,等到彻底清醒之后,他就命内侍特意绕了个远路,去牢狱请了负责审理竹简失窃一案的人,以及两名狱卒。那两名狱卒是押解着看守人而去的。
徐福还是秉承着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先把对方搞懵逼的原则。
他带着这几人进到奉常寺,先一出场必然就能震慑住赵毅。
做了亏心事的人,哪怕面上伪装得再如何强大,心中总是惶惶不安的,到时候必然会给赵毅带来无形的压力,也不知赵毅是否已经打开他的竹简看过了,若是看过了,那打起脸来,才更有力,更有趣,才更能将赵毅气得吐血啊!
第49章
赵毅晨起醒来后便心中隐有不安,下人站在一旁唤了他许久,赵毅都有些神色恍惚。赵毅曾听族中说起过,常年与卜卦之类打交道,自己便也会生出些许对祸福的感知来。赵毅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不是正应了这个说法,他压下心中惶惶的感觉,忙差人出了府,“去知会一声熊义公子。”
一切都准备妥帖之后,赵毅才来到了奉常寺。
进门之后,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那徐福仍旧未到。
赵毅暗自松了口气,却并未意识到自己心中已经先虚了半分,他寻到位置坐下,作若无其事状,还没等赵毅完全放松下来,已经听大厅外传来了隐隐的骚动之声。
是什么事才会引起这样激烈的反应?
赵毅暗自握住了手中的竹简,额上已经不自觉地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来。
大厅之外疾步走来几人,赵毅转头看过去,只见看守人被凶狠地推搡着走了进来,还差点脚一软趴倒在厅中的地面上。
赵毅额上的冷汗登时更多了。
看守人哪里还有往日半分模样?
赵毅知秦法严酷,但没想到看守人不过因为有嫌疑被带走,回来时便成了这副模样。
头发散乱,满脸血色,憔悴得不成人样……
赵毅再往外看,只见门口站着几名神色冷酷的狱卒,一身血腥之气,与这个地方显得格格不入,赵毅心里再多算谋,又如何能与狱卒这样常年与阴暗血腥之事打交道的人相比呢?赵毅气势不自觉地输了一分,心还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那狱卒将看守人推搡进来之后,当即开口厉声道:“奉令捉拿偷窃之人!尔等勿要干扰!”
大家出身再不错又如何?在秦法面前,个个都得跪。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转过了头,当起了瞎子。这个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轮不到他们去议论。
“董由何在?”狱卒厉声道。
赵毅闻言,心中顿时放松下来,甚至还隐隐有些想要发笑。难不成是有倒霉蛋顶了锅?
但是赵毅的心还没完全放下去,便又听狱卒道:“赵毅何在?”
赵毅心中咯噔一下,故作平静地站起来,正好见徐福从外面走了进来,眼带笑意地看着他。徐福会知道?不可能!说不定徐福只是瞧他不顺眼,想要借机害他罢了。
赵毅心中平稳不少,站起身来,与那名为董由之人,一同朝外走去。
董由个头比他小一些,看上去唯唯诺诺,脸色还发白,一瞧便给人一种心虚的感觉。
赵毅心中不屑,面上却是淡淡的,隐隐还带出几分被冤枉的傲气来。
演得倒是挺像那么一回事。徐福心道。怪不得之前,他都担心自己冤枉了赵毅,所以没将罪名直接扣在赵毅的身上,谁想到,赵毅不过是更会伪装罢了。
等赵毅和董由都从厅中出来以后,徐福才轻飘飘地将厅中众人扫了一眼。
可没有人会觉得他这一眼是轻飘飘的。
众人的心都不自觉地紧了紧,瞬间有种自己被气势压住的感觉。
简简单单示个威便也足够了,徐福转过身,随着那狱卒一行人,走到另一处宽阔的空地上去。奉常寺中无人敢过来掺合此事,就连那刘奉常也装作不知晓一般。
这边赵毅压根没将目光往徐福的身上放,他眸光清明,问道:“敢问为何唤我出来?”
狱卒冷笑一声,“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狱卒态度恶劣嚣张,赵毅冷了冷脸,却还是冲那狱卒笑了笑。敢忍常人所不能忍,他才能走到如今这一步来啊。狱卒虽然不算什么,但此次狱卒奉王令而来,谁也得罪不起。
狱卒先转头看向了董由。
那董由已经满头大汗了。
赵毅知道此人,虽然家世不凡,奈何却是个姬妾所生的儿子,与那长子不合,脾性又极为孤僻,这才入了奉常寺来,平日里,这人常被王柳一干人欺负,而赵毅等人又瞧不上他。
赵毅暗自笑道,该不会这人真的被误会了吧?那也只能怪他着实没有福气了。
“你之前所言可属实?”狱卒问道。
董由身子抖了抖,道:“属实。”
狱卒点头,又道:“那便为我等点出那行窃之人来。”
闻言,赵毅心中惊觉不好,差点压抑不住变了脸色。
果不其然,那董由抬头一指,正是他的方向,“那日晨起,我来奉常寺来得极早,便……便看见他与看守人合计一番之后,偷拿走了徐太卜的竹简……”
被人瞧见了?!
赵毅怎么也没想到董由被叫出来,并不是因为他是嫌疑人,恰恰相反,董由竟然是唯一的证人!
看守人跪趴在地上,发出嘶哑的声音,“小人也可作证……那行窃之人……咳,正是赵毅赵太卜。”
看守人此话说得更为明晰不过,行窃罪名顷刻间就被牢牢扣在了赵毅的头上,狱卒目光冷厉朝赵毅射去,突如其来的发难令原本心思放松的赵毅准备不及,他看向徐福,徐福一脸悠悠然,连多看他一眼都懒得。
“……胡说!”赵毅镇定下来,厉声反驳,一脸被侮辱后的激愤之色。
若是不知道的人,便真以为赵毅是被冤枉了。
可那些狱卒早知其中鬼蜮,他们今日过来,不过是配合徐太卜吓一吓那赵毅罢了,又岂会因为赵毅故作清白,便为他一面之词所动容呢?
狱卒冷笑连连,呵斥道:“你道胡说便是胡说了吗?如今人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赵毅还是梗着脖子,硬气道:“人证?人证尚可歪曲,何况现在并无物证,尔等如何敢言我有罪?若是王上亲至,我也敢言我无罪。”
莫说徐福了,就是那狱卒们对视一眼,心中也觉得赵毅此人实在心智坚硬,逼到面上来,依旧毫不松口,还能演出这样一番无所畏惧的模样来,令人一面觉得讽刺,一面又不得不佩服他。
“如何?无话可说了?我赵毅敢言无罪!你们若要定我的罪,那也要拿出更强硬的证据来。”见狱卒们半天不开口,徐福又站在一旁跟个看客似的,赵毅登时来了自信,高声犟道。
狱卒们正要张嘴放狠话。
徐福却突然淡淡开口了,“赵太卜当真如此硬气吗?”
其实在这个时候,哪怕没有物证,赵毅的罪名也可以定下了,而行窃之罪一旦定下,等待着他的便是十分严酷的惩罚,削官位,去出身,甚至丢性命,连带着那看守人,甚至与赵毅走得极近的同僚,也可能因此而被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