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我从来都与这世上的人缘浅。”
我起身辞别,王小石道:“雷代总堂主,“八大刀王”几位可在?”
雷纯点头,指了个方向,王小石便道多谢,从窗户上翻下去了。
戚少商也起身,狄飞惊道:“戚大侠且慢。”
戚少商顿住,狄飞惊冷冷道:“戚大侠已是燕王麾下大将,还是不要在京城多番逗留的好。”
戚少商回头看着他,看了几秒,他忽而开口:“阁下的外号是‘低首神龙’?”
狄飞惊道:“我也知戚大侠外号叫做‘九现神龙’。”
戚少商不理他的话,只道:“我想敬告阁下,若是一直低着头,纵使脑子再好使,也只能看到自己脚下那一亩三分地——天下之大,人心之所向,但愿阁下有朝一日,能真正看得清才好!”
狄飞惊没有回答戚少商的话。
我们出了三合楼,底下六分半堂的精兵却已退了,大街上一个白衣青年坐在轮椅上,是诸葛小花的徒弟无情,身后一人,正是冷血。
戚少商被诸葛小花派来镇场子,就算他把场子掀了,神侯府也要压住。
无情却是来找我的:“宫主,世叔请您来府上一叙。”
诸葛小花找我?
我答应下来,跟戚少商说了一声,就随无情二人走了。
每次见到诸葛小花时,我脑海里还是那个耿直的少年。
可我每一次见他时,他都已经比上一次苍老。
他备茶于堂上,无情和冷血都退下去,他笑道:“宫主请坐。”
我坐在一边,神色静静,我道:“你只怕不是请我来喝茶的。”
诸葛小花那笑也就随之收起,他依旧十分有礼,十分温和地问:“和谈结果如何?”
我端了茶盏,漫不经心道:“你也能猜到。”
诸葛捋须叹了一声,遥望堂前,静默了一会儿才慢慢道:“金风细雨楼初时势弱,羽翼未成之时,楼主苏梦枕就跟六分半堂退了婚事,此后二者一直不和。雷损的亲信雷动天,雷媚等人,都曾力主攻打风雨楼,以防苏梦枕做大,彼时雷损正在趁关七痴傻之际全力攻击迷天盟,对此事一直犹豫不决。”
“苏梦枕毕竟年轻,还是个病重的样子,从而使雷损一时疏忽大意,想着先收拾迷天盟,再回过头来动风雨楼,也为时不晚。谁知此时,他后院失火,早年娶回来的夫人——关七之妹关昭弟发动叛乱,先是将雷损重伤打下悬崖,而后在六分半堂大开杀戒,六分半堂一半的堂主,包括雷动天,雷无求都死于她之手,雷媚后来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也是因为关昭弟重创了六分半堂,梅花血夜之后,雷损麾下精英死伤殆尽,才让后来死里逃生的雷损不得不再次敛起锋芒,养精蓄锐。此后的数年,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各自壮大,二者矛盾也愈发扩大。雷损曾想以他长成之后的女儿雷纯,再与苏梦枕议亲,以谋得时机杀死苏梦枕,可他始终未能如愿,最后被苏梦枕格杀于金风细雨楼的跨海飞天堂。”
他收回目光,无声而叹,失笑,复而又开了口:“六分半堂几番起落,在雷纯手中时,一改雷损时不问朝堂之事的做法,趋炎附势,从而得到支持,又日渐壮大。苏梦枕一向与朝中主和派,如蔡京之流划清界限,他有今日之举动,我不意外。”
他的眸光渐渐转暗,沉声道:“只是他将楼中大部分势力借联姻之机,分批撤出,就是令我不解了。”
我依旧沉默,诸葛的目光又盯着堂前,那里冷雪簌簌飘落,凄寒冷冽。他道:“他绝不是向六分半堂服软,苏梦枕还没向谁服过软;他也绝不是想像昔日的江南霹雳堂一样封刀挂剑,他这人志向非低,野心不浅。”
他每说一句话,雪下得似乎更轻,更静:“他多年来秘密支持幽州,一手促成燕王联姻,几番维护,甚至还将自己亲信交付,到底是为何?”
“到底”二字,沉刻而尖锐。
诸葛小花虽已老了,眼睛依然看得清楚。
他既能嗅到蔡京方应看暗藏的杀机,大局为重,自己不惜私调兵力保护燕王。
也能在失去圣心,一蹶不振之时,派来戚少商,支持金风细雨楼、象鼻塔跟蔡京的爪牙六分半堂对抗。
正因为他看得清,所以明白得也早。
“你错了。”我道,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这些事不止他做的,还有我。”
我们的意图瞒不过他。
诸葛早已料到,还是怔愣着不可置信,他转过头来看着我,我道:“小花,你跟我说过,你想匡扶天下,保国安民。”
“而不是匡扶大宋,保国安民。”
天下不是大宋,天下又何止经过了大宋一个朝代?
“大宋积弱多年,非雄主不可起之。鞑虏强悍,虎狼之性,贪婪无度,数代宋主屡屡媾和,眼前这个,还在盼着十几天后飞升——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期望的?”
自古忠臣有两种,忠于天下,忠于君主,活在当下的人二者兼有之,就算是对赵佶都忠心耿耿,很少有如我一样对昏君不以为然的。
我希望诸葛小花能跳出这个局限。
“昔年有杨家将,今日有种师道,宗泽,忠臣遇昏君,如女子遇人不淑,所托非人,境遇凄惨,千古同悲,你难道也要步别人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