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芝最近有了新的烦恼。
上个礼拜,高阳钧包揽的市政建设顺利收尾。李芳芝作为牵线人兼他的夫人,自然出席了落成仪式。接着晚宴上,偶然邂逅了一个儿时玩伴。
对方衣着光鲜,容貌艳丽,声音清亮,直接对着李芳芝脱口而出:“小姐?!”
李芳芝极快地打量了她一番,倒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却认不出来,只好笑道:“我的记性实在差……”
对面的女子带着叁分薄醉,面上飞霞,大概不怎么会喝酒,一片粉红自脖子往下延伸,路过两颗扣子,进了蚕丝的衬衫里。李芳芝一个孕妇,正是荷尔蒙飙升的时候,居然看得她心里一跳:好俏的美人!
她身材高挑,在李芳芝半头以上,这会便朝她微微倾身,自报家门:“是我呀,温椋!小时候在您家里住过一阵。”
温椋抬头往远处一瞟,又收回目光:“算算得是十五年前了,咱们一块儿上的小学。”
片刻间,暖光来回一照,更显得她肤如凝脂。
李芳芝大吃一惊:“你可真是,女大十八变啊!”说完又觉得不妥,有几分暗讽人家小时候磕碜的嫌疑,赶紧补道:“越长越漂亮了!”
温椋是在李芳芝的外祖家住过两年。
李芳芝的母亲出自上海老牌的经商家庭,开枝散叶到了她这一代,是家里排行十四的小姐。那时李涛还是普普通通的公务员,没房没车,四处跑差活动。李母下嫁给他可以,吃苦却是不可能的。因此在李涛立住脚之前,母亲带着李芳芝还住在上海老家。温椋的母亲是做家务的,因为待得久,家里的老一辈与她关系匪浅,就在入学的年纪把温椋从老家带了上来,跟年纪相仿的小姐们养在一起。李芳芝跟温椋同龄,温椋又是乖巧顺从的性格,两个人常在一处,上学也一道,放学也一道,吃饭都要排排坐。
后来温椋的父亲在四川做工头发迹了,自然不肯再让妻女寄人篱下做苦活,温椋也就跟着家人迁去了中原地带。两个小女娃手拉手抹眼泪,李芳芝为此哭闹了很久呢!
当时也不过二叁年级,在李芳芝的印象里,温椋就一直是那个齐刘海儿,齐肩短发,小麦肤色的小女娃了。
眼下这个女娃摇身一变,俨然是事业有成的都市丽人。
温椋哈哈一笑:“跟你一比呀,简直鱼珠比明月!”又说起自己的近况:“你看我这一身衣服都来不及换,在高娱做广告策划,朝九晚五给大老板打工。”她纤长秀气的手卡着高脚杯,伸出一个指头来指了指高阳钧:“喏。”
李芳芝:“嗯……”⒫о⓵⑧ΖんǎЙ.てом(po18zhan.com)
温椋见李芳芝半正式的礼服,又问她:“李市长让你来代酒吗?”
“是也不是,高阳钧是我丈夫。”
温椋显出一点惊讶,李芳芝倒觉得她早有预料似的,很快就抬起酒杯来敬:“迟到的恭喜!”说罢抿了一口。
李芳芝连忙推脱:“不好意思,我有孕在身不能喝酒。”
温椋这才愣神一刹,转瞬又笑道:“哎呀这真是,你都有宝宝啦!”
她拿另一只手很轻地抚了抚李芳芝的肚子,抬头看着她,神色温柔:“改天我一定去看你跟小宝贝。”
怀孕后的每一天对李芳芝来说,都平平无奇。
她会睡到9点起床,稍微活动一下。然后去看看吴阿姨今天做什么饭菜,如果是烘焙的话,她也有兴趣搭把手。过了午饭又是睡觉,起床之后是下午茶。再接着就看有没有心情出门了,出门无非就是逛逛街或者是孕妇护理。不出门就在家看看书看看剧。晚饭也许有高阳钧,也许没有。有他就一起度过温馨无聊的夫妻生活,没有就下楼散散步。
但是次日,李芳芝居然在早上7点准时睁开了眼。
她前一天没睡好,这时头昏脑涨,抓过手机一看:天呢,这不是打工人的作息!
事实上昨天晚上她满脑子想的也是工作的女人,明确说,就是温椋。
李芳芝从小到大从未觉得一个异性这么有魅力过,超过了徐濛,超过了郑颖——超过了所有她曾经嫉妒艳羡的对象。
她往被窝里一砸,把这归结于工作。
一个有工作的女人,跟一个没有工作的女人,实在是天壤之别。
如果她的生活按照现在的轨迹发展下去,她就会像所有富家女一样:大学之前靠父亲养,大学之后靠丈夫养,终其一生就在孩子、房车、衣服、首饰、美容里打转了。
李芳芝的母亲一只手接她沮丧的电话,一只手在被涂脂抹粉小心服务:“芳芝,你真是杞人忧天啦!”
“妈,我们这叫骄奢淫逸。”
“那又怎么了?你还年轻,我理解你觉得做主妇太无趣,或者是体现不了一个人的价值,或者是……随你怎么想。但是我们是有钱的主妇啊!即使你老公破产了,我跟你爸都能把你养得好好的。芳芝啊,工作又怎么样?工作难道不是为了赚钱养家过更好的生活?你应该庆幸你一出身就站在了终点,你应该庆幸你漂亮聪明,所以找了个好老公。骄奢淫逸是要资本的,这是其他人的终极梦想了,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芳芝知道她母亲说的没错,实际上她母亲的这个心态就非常好。出身自带资本,如果有男人的宠爱,幸福更上一层楼。即使没有男人,生活也会十分滋润。可惜她受“新时代女性”的教育太久了,她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享福。无所事事的生活给她带来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消亡感,对她而言是一种变相的折磨。尤其是在面对温椋这种成功女性之时,李芳芝不由自主地开始反省自己。高阳钧若有若无的爱不足以让她转移注意力。
“芳芝啊,你怀着孕,容易多想。一旦你真的过上普通女孩那种油盐酱醋茶的生活,就都明白了。”
李芳芝不喜欢自己母亲这种上位者的姿态:“妈,我就是普通人。”
话筒那头开始不耐烦:“李芳芝,你看看自己的条件——你有资格把自己称为普通女孩吗?这是对我跟你爸苦心经营的不尊重。”
李芳芝不说话,她母亲又软和下来:“你放宽心好好休息,未来等你做了母亲,生他养他,有的你忙!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社会价值。”
“那我自己的价值呢?”
“这个问题太形而上了,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我只能说每个人的价值都在奉献中。”
李芳芝对此持疑,可能她真的需要体验母亲口中“普通人”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