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在剥我的壳 作者:江上眠
他们说了很久的话,楚天阳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双手插着兜不说话。
屈姐是他叫来的,无他,只是刚好屈姐打了傅霞的电话,因是上班时间没有见到老板人。
屈姐这边谈完,见楚天阳脸色不好,大体也知道他们家的情况,道:“天阳吃早饭没?饿不饿?要不要下去吃点?老板她没事,洗了胃,等下就转去病房。”
楚天阳当然不饿,但是他更不想待在这里:“麻烦屈姐。”
“不麻烦,去吧。”屈姐年长傅霞十岁,世间百态见得也多,眼里全是对小孩的心疼,任何任性、吵闹的表现,在她这里都能被谅解。
楚天阳出了医院,却又不知道去哪里。
门口有棵大榕树,垂下千丝万缕在空中,呼吸着能接触到的每一点水汽。他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烦躁、憎恶的心情都消停了,他才又踏进了医院。
傅霞醒的很快,这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插了好几道管子,正跟屈姐戳着手机不知道说什么。见楚天阳进来,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指了指屈姐。
屈姐解释道:“她现在没法开口说话。”
这是间独立病房,楚天阳不用担心自己的态度影响其他病人,他冷笑:“终于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高兴吗?”
傅霞看了他眼,又转过头继续跟屈姐在手机上打着字。
“是,但是他们说必须维持原价才能继续合作。”屈姐回。
傅霞又打了几行字。
“好,明白了,一步不让。”屈姐点头,她收起手机,对楚天阳道,“天阳,那我先回公司处理事情。这里我请了护工,一个小时后就到,别担心,有事你给我电话。”
楚天阳没说话。
屈姐转头跟傅霞道了别,这才离开病房。
没了她的声音,整个病房安静得让人尴尬。
傅霞看了看他,拿手机打出一行字:“昨晚你去哪里了?”
楚天阳不说话。
她继续打字:“昨晚你爸生日,你去哪里了?”
楚天阳笑了一声:“搞错了吧,我爸只有忌日,哪有生日?”
傅霞突然把手机丢了出去,砸在旁边的柜子上发出“嘭”一声巨响。她不能说话,但两眼却瞪着楚天阳,胸脯因为急剧的呼吸起伏不定。
楚天阳伸手把手机捡了起来,仔细看了看,居然没有摔坏。他走过去,把手机搁在一旁床头柜上。
傅霞看着他,他看着手机。
良久,他开口:“你什么时候放过自己,也顺便放过我?”
傅霞皱紧眉毛,眼角有些湿润。
楚天阳蹲下来,两眼跟她平视:“你喝再多酒也没用。你得接受,人死不能复生。”
见傅霞瞪大了眼睛,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嘴角:“想骂我冷血?你觉得,这句话从我嘴里出来,我是什么心情?”
傅霞闭上眼睛。
楚天阳却没有收手。他所有的煎熬、愤怒、无力,在今天傅霞进医院的时候,完全无法抑制住地爬了出来。他平静地说:“我从来没跟你说过,现在认真跟你说一次。你从来不是个合格的母亲,我也不想做你儿子。分开过吧,我不想欠你的。”
傅霞猛地看过来,眼里全是眼泪。
楚天阳说到这里,便想要起身走开。哪知他刚起身,傅霞便伸手拽住了他,甚至拿另一只手去扯管子和吊瓶,试图从床上起来,嘴里发出混杂的嘶叫声。整个床发出剧烈的摇晃声。
楚天阳被她这动静给吓到了,赶紧伸手把她按住。她挣扎得非常剧烈,眼泪大滴地往下掉。楚天阳怕按到她的伤口,手忙脚乱才空出一只手去按铃。
护士进来的时候,被这阵仗吓了一跳,赶紧帮忙压住了人,又招呼另外一个人进来,按住傅霞的胳膊打了一针镇定剂。
楚天阳觉的自己明明没有用多少力气,此刻却感觉到了脱力,他回退几步,撞在柜子上,拿手盖在眼睛上。
傅霞打了一针后,总算安定了下来。两个护士把挪位的管道插回去,一边数落楚天阳。年长的那个护士才不管小年轻好看不好看,劈头就是一顿责骂,并且再次叮嘱了楚天阳注意事项。
楚天阳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傅霞安静下来,又睡了过去。
他没想过,也从没见傅霞反应那么剧烈过。她是个很典型的女强人,除了酗酒,出了家门就是商业精英。多少跨国企业被她拿下合作,一千次一万次地挫折都打败不了这个女人。这样的女人,刚刚居然说不出是卑微或者愤怒得,要挽留他。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傅霞就是地狱,他拼命想要不去看这里头的黑暗,可是傅霞却一次又一次提醒他凝视深渊。
护工来了,交接完事情,楚天阳一刻也不多呆地离开了病房。就算没有护工,她公司的员工也会挤破脑袋来献殷勤,还有他们那些亲戚,也不会落了这次表现机会,以便能从她那里捞到更多的好处。
傅霞就跟观音菩萨一样,慈悲地、无私地养着他,和他那一干吸血亲戚。
楚天阳想到发笑,伸脚猛踹了下墙壁:“草。”
他走到太阳底下,夏日的炎热晒得他发懵。他突然觉得早上不该离开得那么早。
他该好好地跟魏晨书呆在一起,那时他还乖乖地睡在他怀里,他笑起来眼里有光,里面没有恳求、没有欲望、没有鄙夷,有他喜欢的一切。早上他们坐在石凳上,聊未来,聊以前的事,魏晨书问他接下来去哪儿,他应该毫不迟疑用尽一切理由留住他。
就不该回来。
可是如果没有回来,也不会有人发现傅霞酒精中毒倒在地上。她会死。
楚天阳走得很快,脑海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想法,也是突然之间他想明白了。他明白这半个月来,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为什么会想要听到谁的声音,看到他,触碰到他。就像现在,他只要想着那个人,心情就会有一点点的安慰。他并没有想要得到那个人的慰藉,也不是心生寂寞,他只是由衷地想到那个名字就会开心。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只见一个穿着帅气棒球服的男生突然蹲了下来。他抱住了自己的头,背影说不上是痛苦或者其他情绪。人群被迫切出一块空白留给他沉默,来往的人不禁都投来了疑惑的眼光。
楚天阳把头藏在自己的胳膊里,终于勇敢地得出了那个结论——他真的喜欢上了魏晨书。不是一时兴起的好感,不是直男间无下限的玩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去想这件事,他只知道这个结论让他浑身冰冷和孤独。
他是个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