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时间内来回往返,连路上的风景都觉得熟悉,进了城门之后,越发觉得一切犹在昨日。
那时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来的,竟然也清晰得很。
马车穿梭在涌动的人流里,这便是京城。
到了王府时,门口已有人候着,一见饮花下来,便将她领到了王妃面前。
这是饮花第二次见王妃,对方的气度依然雍容,见她来了,只是稍稍扬起了唇,起身不疾不徐地迎上来,仿佛是在做旁的事,只顺便等一等她。
饮花行过礼便被立刻扶起。
“姑娘远道而来,多有辛劳。”
“王妃哪里的话,”饮花稍作谦辞,开门见山,“不知贵体何处微恙,民女能帮上什么忙?”
王妃顿了一下,道:“就是心口有些不适,总觉郁结堵塞,太医也诊不出来什么。”
饮花不着痕迹地扫了她一遍,没察觉有什么异样,开口问:“不知王妃最近身边有无异事发生?”
“似乎……并无,不过饮花你——我可以直接这么叫你吧?”
饮花颔首:“自然。”
王妃带着她朝里去,欣然道:“不过饮花你舟车劳顿,还是先好好休息,我这是老毛病了,不急于一时片刻。”
“这……”
“无妨,你便在王府上住下,多住些时日,王爷出京去了,你留下正好也陪我说说话。”
饮花当然不好说“不”,想起还有个没来的人,饮花问:“听说王妃也请来了寂行师父?”
“是了,”王妃笑道,“法师应当不日便会来了。”
“你在这里等一等,就快了。”
王妃是笑着说的,话明明是安抚人,饮花却依然心有不安。
她压下心头那点没来由的知觉,与王妃又寒暄了一会儿之后,被她叫来的下人领去了府中为她备下的住处。
这个丫头叫绿盏,暂时被安排来服侍饮花,原本还有两个人,饮花实在觉得太过隆重,推辞后从叁人中挑了一个瞧着妥帖的,也就是现在的绿盏,留在身边。
于是她发现自己有点看走眼了。
这丫头起先还装装样子,到了住地给她安顿好一切后,便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姑娘,他们说你有好多本领,通鬼神之事,是不是真的啊?”
她一脸期待地问,饮花哑然一瞬,反问:“王妃说你是自告奋勇来照顾我起居的,就是为了知道这个?”
“嗯嗯!”
“……”
饮花默了一下,答:“算是吧。”
“哇,”绿盏顿时张大了嘴,双目放光,叹道,“好厉害啊!”
在又接连好几个问题之后,饮花索性回忆了一番从前遇到过的主家,挑了几件说与她听,把人说得一愣一愣。
绿盏听得有点上头,缠着要饮花多说点,于是这在之后的两天,讲故事莫名成为了饮花的日常。
她俨然成了来说书的。
一连住了两日后,也不见王妃遣人来请她去瞧,只将她的吃喝起居照看得妥妥当当。
更重要的是,也不见寂行的车马抵达。
清觉寺若有特别重大,需要寂行处理这么些天的正事,她不会没有听到风声,小地方嘛,总是流言传得极快。
这太不正常。
从王妃派人去家门口接她开始,就透露着怪异。
京中名僧成群,多得是比寂行有名望的高僧,也多的是比她懂得通灵算命、风水异事的高人,怎就非千里之外的他们不可了?
饮花越想越不对劲,决定再去求见王妃问个清楚。
途经一处回廊,特意搭起了架子,于是沿路低垂着盛开的紫藤,漫步其间仿若进了一片人间仙境。
绿盏见饮花脚步慢下来,有些看入了神,颇有点骄傲的意思介绍道:“我们王妃是最爱紫藤的,只可惜这花花期短,一年最多也就开两季,所以每次都命人悉心侍弄。”
“是吗?”
“对呀!”
饮花不由驻足观赏起来,暗道这位王妃也是个有闲情雅致之人。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撞到了饮花怀里,饮花被这股力推得后退两步,下意识蹙起了眉。
眼前是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多大的小丫头,应当是急于要去做什么事,碎发乱乱地支棱出来,正为撞了人而不停地磕头认错。
绿盏忙上前查看饮花的情况,又对这小丫头道:“怎么走路的,撞伤了贵客如何是好?!”
饮花拦下她,对那丫头说:“起来吧。”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下回走路当心。”
那丫头连声答了一串的“好”,便行礼离去,脚步依然匆匆。
饮花朝她离去的背影多看了两眼,忽然想起什么来。
“听谁说过,府上有一个得了疯病的丫头是不是,要不要我去帮忙看看?”
绿盏疑惑地“啊”了一声,旋即想起来,恍然大悟道:“姑娘真是好心,是有这么一个,不过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王妃看她可怜,还给了足量的银子,让她出去以后也能安身立命。”
“好几年……”
“是呀,姑娘是听谁说的,好端端怎么提起这事?”
饮花摆摆手:“无妨。”
她说完依然在原地不动,绿盏拿不准主意:“那姑娘是再赏会儿花,还是去见王妃?”
“不,”饮花牵了牵唇角,“我们去街市上逛逛。”
不过饮花没能如愿以偿。
刚走到门口,便有侍卫将她拦下,说要先禀告王妃。
饮花也没拦着,就在门口等了会儿,才见那侍卫回来,并带回来个消息。
“王妃顾念贵客安危,命我等寸步不离跟着,保护姑娘。”
“寸步不离?”
那侍卫肯定地点了点头,见这贵客半晌没说话,正担心她是不是要发作说些什么,谁知她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说:“行啊。”
绿盏也不是第一次陪人出来逛街,王妃虽不是爱逛集市的人,但她有个妹妹。
妹妹虽与王妃一样贵为宰相之女,出身名门,自小的吃穿用度皆有府上专人打点,想要什么当然招招手就可以得到,但她有一不为外人知的爱好,便是溜出来逛集市。
绿盏在王妃身边伺候了不少时日,虽性子外向些,但办事倒是还算妥帖,又因年纪相仿,之前相府二小姐来府上小住时,她常被派去照顾她,也算做个玩伴。
因而她见过爱逛集市的人是什么样的,眼下觉得见着了第二位。
不消一个时辰,饮花就领着她,以及那两个冷面的护卫穿行过了十几家商铺,更不消说有多少家路边的小摊。
从价值连城的金银首饰到标价低廉的消暑蒲扇,从精致包装的点心果子到油纸草草包裹的香饼……饮花什么都看,恨不得每一家都走一遍似的。
当然,她也不是全部都买——太贵的就算了。
绿盏算是看出来了,姑娘是无论贵贱、不分雅俗,全凭个人心意行事。
这点跟相府二小姐更像了,若他们遇见一定投缘。
不过饮花姑娘还是更……不羁了些。
看到她在某个招牌面前驻足良久的时候,跟着的叁人顿时心生不妙。
果然,只见这位王府座上宾正摩拳擦掌,准备一头冲进这家酒楼里。
绿盏立马拉住她:“姑娘,这家不行!”
两个侍卫齐齐挡在她面前,点头。
饮花:“为什么不行?”
绿盏狂使眼色,压低声音道:“这可是青楼啊!万万不可!”
“青楼?”
饮花两眼放光。
绿盏:“……”
“总之姑娘,我们是绝对不会放你进去的!”
饮花哀哀叹一口气:“还以为京城民风开化,原来也……哎不说了……”
绿盏以为她被说服了,谁料饮花忽然疾步往里走,口中道:“我今天就是要进去!”
怎么没人告诉她,做小佛主的贴身侍女,居然这么难!!!
绿盏连忙追上去,对侍卫道:“愣着干嘛!快拦着啊!”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忙应声上前,到底有功夫在身,还好在饮花踏进门之前给她捞了回来。
已经有路过的行人在往他们这里张望,酒楼里的姑娘客人也时不时地朝外看着。
他们拉扯了几个来回,饮花放弃抵抗,叹了口气道:“好吧。”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没有敢彻底放松,绿盏则将信将疑地挽着饮花的胳膊,壮着胆子说:“姑娘先随我们离开,我就松手!”
饮花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真不去了。”
无人相信。
被“贴身”保护了一段路,饮花终于忍不住道:“绿盏,你没发现别人都在往我们这儿看吗?”
她呆呆答:“啊,有吗?”
“有,”饮花看了看她挽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这种天气,路上有几个人像我们贴得这样紧,你是真不怕中了暑热?”
怕啊!
但是!她更怕她胡来啊!
绿盏飞速摇了摇头。
饮花无语凝噎,凉凉叹口气,径直带着他们走到了斜对面一家叫“青墨斋”的商铺。
外头悬着的旗帜都与别家的明显不同,一看就是有些书法功夫在的,生生从这块喧闹的街市上辟出一块清雅之地来。
一走进去,只见里头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文房四宝,摆满了整整叁个方向的柜子。
“掌柜的,把你们这儿最好的笔墨纸砚拿来,要一套的。”
“好嘞!”财大气粗的顾客总是招人喜欢,掌柜立刻应承下来,道,“不过最名贵的都在后面的库房里,姑娘可否先等上一等?”
“好说,只是掌柜,不知能否让我先试用一回?”
饮花问得坦荡,掌柜愣了一瞬,应承下来。
穿过正厅,有一间面积不大的雅室,整齐摆着几张桌椅。
掌柜介绍道:“客人有这个要求时,都是在这里试的,姑娘且先去挑个坐处,东西马上取来。”
饮花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对身后一直跟着的几条尾巴道:“你们去外头等我。”
“啊这……这似乎不妥……”
“我写字的时候不爱被人看着。”饮花一脸真诚地说。
绿盏想到王妃的嘱托,还有些犹豫不决,直到又听见饮花开口。
“我是来的书斋,不是青楼,你们看犯人一样看着我做什么?”
也是……
只要不去青楼,书斋嘛,多安全的地方!
等到几人终于被说服,退到外头等着,饮花才收起方才略带戏谑的笑意。
掌柜取了物件来,悉心地给她摆在桌上。
饮花道了谢,直接把银子给了。
掌柜接银子的手抬到半空蓦地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姑娘不是说要先试用吗?”
饮花将银子直接塞到他手上:“拿着吧。”
“不是,”掌柜看了看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看饮花,局促地笑了笑,“您给的银子不够。”
“……”
不愧是好东西。
有点儿贵得吓人了。
饮花想了想,从给出去的那把里又捞回来一些,坦然地说:“那这些银子当我租用一回。”
掌柜:“……”
“成吗?”
“……成。”
这掌柜脾气真好。
“对了,”饮花随口问,“这里后头有出去的路吗?”
“有的,姑娘不走前门?”
饮花摇了摇头:“我要出去解手。”
“……”
掌柜安静了一会儿,默默地回了前厅。
饮花“啧”了一声,落座,提笔正色写了起来。
绿盏一行人在外头等了好半晌,才见饮花出来,饮花却辞别了掌柜的就要走。
她忙跟在饮花后面:“姑娘,不买了?”
“不买了,”饮花跟绿盏咬耳朵,“太贵了,买不起。”
绿盏:“我这儿有钱啊!”
饮花:“?”
“王妃给的,可多了,说你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
饮花前脚刚跨出青墨斋的大门,顿时倒吸了一口气。
“不早说!我们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