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缕 作者:臧白
咸安王爷回头望了她一眼,吩咐丫鬟,“找一件儿合适的斗篷,给苏姑娘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星期天什么的就是家里人多 抽不出很多时间码字~~
☆、豪赌
丫鬟应了声儿退出屋子,到外头又携了一个,一道儿找了内院管家往库房去了。两道素色竖条儿般的身影,在染雪发亮的夜色中摇摇曳曳。
苏一陪咸安王爷站在月洞对鸟花窗前,瞧着院中景致。借着院角上挑出的一盏羊角灯,能看见枝丫虬曲的腊梅。衬在雪景上,隐隐瞧得见星星点点的蜡黄。富贵人家的生活她们穷人很难想象,这会儿经历的每一桩每一件儿都能拿回家说上个一二时辰。然而,现在是没人听她说这些的,包括她师哥陶小祝。
丫鬟从库房回来,腕上挂了件葱绿的锦缎斗篷,内里衬着皮毛,又滚了一圈儿长毛帽沿儿。仍是在熏笼上熏过,暖了通透,才拿过这边儿来给苏一披上。苏一伸手接下来,并不要她们服侍。把厚重的斗篷披到身上,温香一瞬便笼住了整个人。她给咸安王爷道谢,又接了丫鬟送上来的雕花铜手炉,跟着他出屋子。
这会儿又不走回廊了,直接下了正房前的阶矶。苏一跟在他身边儿,一路出院子。有那雪没扫过的地方,一路走过来便是四排整齐的脚印,咯咯吱吱的响声往人心窝里钻。这样的景致,与她这样的打扮,真的像是走在梦里踩在云头上。满空的烟火,点缀出一派浪漫景象。
咸安王爷问她,“可还要撑下去?”
苏一掖了掖斗篷对襟,知道他问的什么,因回:“这会儿便是我不想撑也不能回去了,一来正堂没还回来,我没那脸面儿。二来,爷爷昨儿去铺子里找我,说与我断绝关系,再不认我这个孙女儿了。我翻来覆去一整夜也没睡,心里头空落得很。有时又要怀疑起来,是不是真的是我的问题,弄得他们一个个儿都说我的不是。”说着踢掉鞋尖儿上立起的雪堆子,“再等两月吧,横竖爷爷不能真不要我。”
咸安王爷转头看她,“那会儿我给你出了主意,说起来我得为你这事儿负一半儿责任。旁的也帮不上,倘或有什么需要的,你到府上来说一声儿就是。能帮的,我必不会打背口。也不必觉得身后没有靠头,我姑且借你靠上一靠,也算不得大事儿。”
苏一低着头,自顾笑了一下,“王爷您真个儿是客气了,您与我说那些,我还没感谢您呢。原我们这些小人物哪里入得了您的眼,您听我说家事给我出主意那是您仁善。我懂这个理儿,大不会赖上王爷您。便是不领我来过年,我也打心底里感激您呢。”
咸安王爷嘴角牵开一个弧度,心道这个姑娘不仅能逗趣儿,也是个懂事理的,算是没白帮。他原不过那一日瞧她在韩肃府上新鲜,顺道儿与她说了两句话,又顺便管了件闲事,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过脑儿就给忘了。可前儿瞧见她,把这事儿又记了起来。因与他有关,总要惦记着眉目,便多问了两句。一回两回,这会儿便是真有心要管上一管了。心里想着不能自个儿兴起撂几句话儿,霍霍了人家姑娘,却又撒手不问了。
他自然不把这话儿说得清楚,只是道:“仁善也不该半吊子,这事儿我得瞧着你有了因果,方才安心。”
苏一颇为感动,只道这王爷果然是个菩萨心肠的,这么关心她这种小老百姓的困苦艰难。有了他这话儿,真觉得有了靠头一样,心里踏实,压着的石墩子也轻了不少,连喘气儿都轻快了。
两人这般在府上闲逛一圈儿,最后仍回到院子里。苏一随他要进正房,单脚踏上阶矶,问了句:“王爷不放烟花么?”
咸安王爷回头,“你要放?”
“过年……不……都该放么?”苏一犹犹疑疑道,揣测着难道这王爷不知道这习俗?就算不知道,别家放了一天的烟火,也该明白呀。
咸安王爷继续上阶矶,“原来是放的,只不过小的时候贪玩儿,叫鞭炮炸过眼睛,也就怕上这个了。你要是想放,我让下人给你拿一些。自个儿玩一阵子,我便不能陪你了。”
“不需王爷陪着,我拿了东西到别处放去。”苏一笑着道,面色微微欢喜。后拿手炉换了丫鬟给她拿来的烟火棒,又与咸安王爷打声儿招呼,也便撒开步子跑了去。斗篷经风一吹,在身后敞开葱绿大面儿,打了一个大翻儿,消失在院门外。咸安王爷自顾转身进屋,歪去了炕上休息。
而苏一握着一把烟火棒去找离咸安王爷院子尽可能远的地方,不知不觉便去到了二门上。她点着步子转身,遥遥望着自己来时的路,觉得已是够远了。正要停下,脚后却突然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人便后仰了下去,慌得松手撒了一地的烟火棒。身子跌稳时,定睛一瞧,却是小白,正揽了她的腰俯面儿看她呢。
苏一定了定眸子,压下惊慌。但瞧见小白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儿,知道自己是叫他戏耍了。因动作利索地抬手钳上他的胳膊,借力一个旋身到他身后,把他擒在了手下。手上又使力往前一推,把小白撂翻在了雪地上。
小白坐在地上眨巴眼儿,愣了半晌才记起,她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苏一把他撂翻后也没顾他,自去弯腰捡她的烟火棒。小白呆木木地伸手捡了两根,起身来往她手里送,“你这个样子,半点亏也吃不得。”
“为什么要吃亏?”苏一抬眼看他,接下他手里的烟火棒。
这话问得叫人没法儿答,小白只顾拍屁股上的雪。拍干净了雪渣子直起身子来,“王爷为何叫你来府上陪他过年?”
苏一不想与他多说,抱了烟花棒过垂花门,“约摸着是瞧我可怜罢。”
“他如何知道你可怜?”小白却是追着她问。
苏一从袖里掏出火折子,吹出火苗儿来,“前儿路上遇到了,说了几句闲话。”
“王爷从不与人说闲话,你哄我罢?”小白抽了她手里一根烟火棒,借她手里火折子点了,仰头看着空中炸开七彩火花。
苏一也仰着头,“哄你作甚,不信你问王爷去。”
这话儿又是怼他了,他如何能问王爷去?他偏过头去瞧她,“你这番没那么拘着了,可是与王爷过了年,底气儿足了,就不把咱们这些做侍卫的放在眼里了?”
这话说得对头,人不都这样么,欺软怕硬的。她这会儿是王爷请上门的客人,与王爷赶了围棋吃了年夜饭又逛了王府,难道还不许骄傲一下么?再者,面对小白这样轻薄她的侍卫,还能畏畏缩缩任尔戏弄么?
苏一认真地点了下头,愣是把小白给气笑了。
他陪她放了烟火,又要拉了她去玩儿。这大年夜,要守岁到天明,总不能以叫人打瞌睡的法子。寻常人都爱的,也不过就是在这节庆的日子里赌两回钱,放松放松筋骨。
苏一为难地拖住他,“别说我一个女孩家跟你们赌钱不合适,便是合适的,我也没钱了。才刚都叫王爷赢了精光,连荷包也输了。”
小白愕然,“你玩的什么?”
苏一讪讪,“赶围棋儿……”
小白:……
对于赶围棋儿把自己输个底儿掉这事儿,他小白不做评判,偏不依不饶地要拉了她去自己房里换衣服,说:“你跟我走,带你玩些好玩的。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横竖不要你掏钱,你怕什么?”
苏一一听这事儿使得,总不能一把不赢。她便不再推辞,麻利儿去小白房里换了套王府侍卫服。小白身量比她大些,穿着便有些不靠身儿,只能靠腰带束着。原先袍摆到小白靴子上沿儿,这会儿直接盖住了她的脚面儿上,略微显得滑稽。
这事儿也顾不得了,小白拉着她往侍卫值房里去,钻到几人堆里准备豪赌。苏一敛着性子不大出声,瞧着小白与这些侍卫们混扯,最后把人分做了两拨。一拨是她和小白,另一拨是其他人。
小白说:“你会玩赶围棋儿,那咱们便玩樗蒲,一个道理。赶围棋儿是掷的六面骰子,樗蒲是掷的五木,它们可以组成六种彩。全黑的称为‘卢’,是最高彩,四黑一白的称为‘雉’,次于卢,其余四种称为‘枭’或‘犊’,为杂彩。共有枭、卢、雉、犊、塞,这五种排列组合。掷到贵彩的,可以连掷,或打马,或过关,杂彩则不能……”
苏一一面听着小白说话,一面捏起身前摆着的五个木头斫成的掷具。两头圆锐,中间儿平广,像压扁的杏仁儿。每一枚都有正反两面儿,一面涂黑,一面涂白。黑面儿上画着牛犊,白面儿上画着野鸡。她看罢搁下掷具,冲小白说了句:“听不明白。”
小白结舌,顿了下道:“罢了,你只管掷五木便是。”
苏一摇头,“我今儿的运气怕是会把你输个精光。”
小白又结舌,“那你先看两局,我且与他们先玩着。待会儿你兴致起来了,就交由你来掷。”
苏一觉得如此算是稳妥,这才点下头来,点罢又扶了扶头上要盖到眉下的无翅黑纱帽。这帽子也大,不合她的脑袋。
随后小白与对面数人掷起五木,棋子儿在棋盘上来来回回。值房里回荡着齐整的声音——卢!卢!卢!雉!雉!雉!
两局后苏一看明白了些,轮到小白掷五木的时候也小声儿念叨,“卢……卢……卢……”
偏小白今儿也是个运气极差的,输了三五局后开始挠头,被人脚搭炕几围着喊:“给钱!给钱!”
小白给了钱望向苏一,略显无奈。苏一吞了口口水,豁出去一样捋起袖子,“罢了,我来试试吧。”
却没成想,这一试竟然没那么差的运气了。赢了四局后,她和小白士气大作,也不顾外头天色已是麻麻带亮,就快要天亮了。她和一伙儿侍卫一样眼冒火花,都精神得很。掷着五木叫着“卢”,想要什么有什么。对方输得挠头,便开始不大乐意掏腰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