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中原一点红干净利落地杀了白玉魔,无花大师也抱着琴上来了,他一向素衣白袜,如今素衣变成水淋淋的素衣,白袜化作脏兮兮的白袜,楚留香笑了出来:“无花啊无花,未曾想你也会这般狼狈。”
“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实无尘。[2]”
无花面不改色,浑身上下俱是点尘不惊的超然,至少在祝红尘眼里不那么装模作样,有那么点高僧大师的意思了。
他向祝红尘道谢,也向中原一点红致歉,承诺修好琴后为他们弹奏一曲。
这种不见影的事祝红尘向来不在意,白玉魔已死,她该去柳叶巷找赖老婆子,便向三人告辞离去。
楚留香感叹一句这都是他第二次看祝红尘的背影了,他有预感还不是最后一次,见中原一点红要走,连忙拉住他打听祝红尘的事。
中原一点红淡淡地说:“楚留香轻功独步天下,你想知道,难道不能追上去问她?”
楚留香有些尴尬,他摸摸鼻子,苦笑:“祝姑娘待人彬彬有礼,不远不近,今日为红兄一反常态……”
一个女人若为了一个男人例外,很难让别人不多想,楚留香就想了很多。
中原一点红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懂祝红尘的想法,三次暗杀失利后,首领命令他杀了祝红尘,中原一点红是天下要价最高的杀手,丢了三单是多么大的损失,自古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他无所谓,反正钱不在他手上,首领却受不了。
纵横江湖数年,和人交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能让他在十招内落败的同龄人几乎没有,祝红尘还比他年轻几岁,不可思议的是她放过了他,今天还维护他。
他们不知道从一个风气甚好的江湖来到一个重男轻女的江湖是怎样的痛苦,类比一下就是将死旅人步履蹒跚地走在广袤无垠的大漠中。
后来遇上了温文尔雅的花家六公子,遇上了颇有骨气的中原一点红,她才稍稍安慰自己江湖上还是有正常人的,一如沙漠旅人在累死前见到绿洲,不由得感叹:这光,这水!绝非夸张。
所以为一个不那么讨厌的人说上一句话,在祝红尘看来再正常不过。
她从赖老婆子那里问到了消息,一般来说医者不宜透露病人消息,赖老婆子不算,她一见到钱,嘴就开了。
根据她提供的线索,祝红尘找到了牡丹坊最大的青楼醉梦楼,雇主就住在这里,不叫季姑娘,叫红嫣,她曾经是醉梦楼最美的花魁,如今是一个琵琶女,祝红尘在她房间留书一封,约她老地方一叙。
所谓老地方就是红嫣给她留了靶子和银票的房间,果不其然第二天辰时红嫣戴着斗笠风尘仆仆来了。
她又惊又怕,这杀手是怎么找上她的?她不出面就是怕杀手失败反而让石观音知道自己找人杀她给自己招灾,不过都被找到了,那也没什好怕的,来就来,她早就活够了。
一开始祝红尘略微出神,察觉到红嫣的警觉才回神,祝红尘解释一番自己没有恶意,红嫣并不相信,连她倒的水都不喝,还语气坚定地表示该她的一个子都不会少。
根本没法交流。
她叹息:“不瞒姑娘,我杀人,要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银子不行。”
这话不作假,她的师父因为冲动与人动手间接导致同胞妹妹自杀,师父为此痛不欲生,远走他乡,纵然失去记忆,也一遍遍教导她寻人拔刀前三思而后行,要思虑周全,不要错杀好人,更不要终生遗憾。
杀史天王前,花姑妈说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更何况史天王的确无恶不作,所以她出手了。
红嫣隔着眼前面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神色几番变换,最后长舒一口气,“七年前,我还是花魁,结识一个江湖公子,我们两情相悦,他答应二月二那天为我赎身。”
“二月二,下了很大的雪,我从雪落等到雪化,没有等到他,也死了心,一个月后来了一个很美的女人,她说‘也不是很美,凭什么他一心念着你’,然后对我做了这种事。”
红嫣抬头,摘了斗笠,从对面姑娘清澈眼底看到了自己的丑陋,也看到了她的面不改色,红嫣惨笑:“江湖人就是江湖人。”
心肠就是狠,她不说祝红尘也能意会。
祝红尘张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她其实猜到了,从花魁到琵琶女,戴着斗笠不曾见人,甚至这五万两银子是怎么赚到的她都心里有数。
她和田大老板的事,她自觉不要探究的好。
红嫣恢复平静,戴上斗笠:“五万两定金,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五万两。”
想到老乞丐战战兢兢,讳莫如深吐露出来的女魔头,祝红尘眼眸一暗,“不用,五万两就够了。”
红嫣惊讶:“你杀史天王还有那个白云生都是十万两。”
祝红尘勾唇:“她石观音还不值十万两,姑娘放心,若你所言属实,三个月内,我必让你看到她的人头。”
红嫣神色难辨,点点头,作势要走。祝红尘叫住她,问她是否能说说那位江湖公子的名字长相,红嫣一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眶溢出来,一五一十的说了,最后加上一句若是真能救他,不必和他说她的事。
祝红尘好好答应了,声音平静请她往床后站一站。话音刚落,拍门声不客气地响起,红嫣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听她的话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