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有女 作者:无痕之歌
效外演练场,打着习武的幌子,素习尚武的华族贵公子们刀剑比拼,角力对持,场边此起彼伏的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乔骏从年少时起便是燕京勋贵子弟的龙头大哥,自去年二妹意外身亡,他闭门不出茹素戒酒色为妹妹尽最后一份心。那是他最为疼爱的妹妹,瞧着她从生长到快出嫁的年纪,打小就被带着身边,疼她不比自己的两个儿子少。
继母待他们兄妹情真意切,异母所出的弟弟从开蒙时便弃武从文,乔骏感念继母的好,也全心全意相待弟弟妹妹。妹妹第一次会拉的小弓是他亲手所制,她骑的第一匹马也是他亲自精挑细选出来驯化。妹妹喜欢武艺,他命上好的武师教她;并亲自挑选忠实可靠的军士给她做亲卫。只要乔婉开口,没有乔骏应不下的事,除了婚事。
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与定远侯府退亲,遂了她的心意。
夜深人静时,乔骏暗自后悔。是他宠得二妹不知天高地厚,也是他了断二妹最后的希望。父亲和继母不曾责怪过他,乔骏不能原谅自己,过了近一年的苦行僧日子。
许久不曾踏上练武场,今天被定远侯世子强行拉来,乔骏能闻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阴谋和野心交替。长年习武练就的敏锐使得他异常警觉,环视场内一圈,粗略数了一下,场中十有八|九都在金吾卫当值,轮班在大内行走。
“怎么没见纪仁?”
乔骏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旋即明了,东宫四伴读中惟数舅家表弟燕纪仁乖觉,一有风吹草动闪得比兔子还要快,此间气氛不同寻常,肯定一早寻借口避开。
定远侯世子赵立钦打着哈哈,待场中比武结束,众人聚到一起吃酒,几杯洒下肚,就有人不安份,信口议论朝中局势。
“威武伯家倒了,说不定下一个便轮到咱们几家。”
“你愁什么,关中固远侯家还在前面顶着。”
“你是不愁,乔大哥也不愁,除了你们两家,剩下我们几个都是汲汲可危,自身难保。”
“乔大哥,若说这次出兵剿灭流寇该是由你来领兵,如今也坐着赋闲,还不是因为我们都是太子身边的近卫,被上头防范猜忌。”
“快莫如此说,我等还年青尚不能担起重任。”乔骏忙推却。
“年轻,呸!”
“当年武定侯上阵杀敌才多大,他战死时也才十五岁而已。”
现任英国公的嫡亲大哥,战死后被封侯,是他们这一代年青子弟心中的楷模,从小就心生仰慕,颇为尊崇。
“还不是圣上只喜欢那帮文人,大家擦亮眼睛瞧一下,天子身边的红人都是些什么货色,一个杜六郎鼻子长在头顶上,孟仲白之孙也变得阿谀奉承专投天子所好,还有秦家四郎狡猾得跟什么似的。”
“圣上凭什么不用我们这帮人,去年北境出兵只点了两年总督,这回剿灭流寇也是。”
“太子也快倒了,以后我们真是越混越惨。”
“乔大哥,我们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干一声号令,大家全跟上。”
乔骏头皮发麻,深悔今日踏上事非之地,举杯拿筷招呼众人:“吃菜,吃菜。”
群情激愤,在场的有少人只为看乔骏动向,见他避而言及其他,心里不免冷了几分。
赵立钦见机端起杯子站起来,挨个走到众人,笑语:“大家未免危言耸听,我家大哥最为请义气,有了好处一定会想着众兄弟们。北境即将再次用兵,还愁没我们大展身手的时候。”
“正是,乔大哥到时候别忘了我们大家,有立功的机会要想着留给众兄弟们。”
乔骏敷衍道:“自是当然,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定会想着大家。”
底下各怀心思的眼神相互对视,杯盏交觥,转而说起燕京的酒楼、花街和各大头牌,也是兴致盎然。
等乔骏脱身出来,清柔晚风拂面,他方觉头脑清醒,提醒几句让赵立钦避开事非。乔家亏欠了赵家,一起长大的玩伴,又是姻亲,累及赵立钦年过二十不能娶妻,乔骏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多谢大哥!”赵立钦笑意浮夸,见周遭无人压低声音:“大哥最近可见过太子?”
“不曾”,乔骏回答得很是痛快。
自去岁东宫被天子责罚闭门思过,一应伴读和门客都被拒之于门外,他对太子忠心不二是真,也要顾及宁远侯府上下数口人及百年侯府的切身利益。祖父和父亲语重心长,口传心授为臣之道,宁远侯府从来只忠于龙椅上的人,他身为世子不能给家中招祸。
“太子念着就想见大哥一面。”暗夜中赵立钦的眼睛闪着光芒。
乔骏惊讶:“你见过太子,殿下身体可好?”
赵立钦颔首,“殿下消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如以前,若圣上真下了废立诏书,恐怕他不到封地就要倒下。”
从小就跟在东宫身边,亦主亦仆、亦亲亦友,乔骏心中异常难受,黯然失神。
赵立钦再加砝码,“沈家表弟自顾不暇,纪仁惯会见风使舵早拣了高枝,就剩咱俩,大哥再躲着不去见,殿下心中的滋味恐外人难能体会。”
“好,你去安排,觑得没人的空当领我见太子一面。”乔骏犹豫半晌,终是握拳做出决定。
“还是大哥爽快。”赵立钦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可惜乔骏沉浸在对故主的怀缅之中未能觉察。
三日后,乔骏在赵立钦的陪同下乘夜入东宫,对方却过门而不入,只笑语:“我替大哥望风。”
乔骏不疑有他,在东宫与太子短暂叙旧,只逗留了一顿饭的功夫,便起身告辞,回去的路上犹谢过赵立钦的好意。
其实家中长辈警告过,让他离定远侯家远点,乔骏自持能辨人心,一如往昔与赵立钦称兄道弟,以后诸事的发展超出他的想象。
初夏晚间,冷热适宜,微凉的清风吹来,巍巍宫墙下,乔骏目瞪口呆看着突然冒出的各大勋贵的武将家子弟。他们中只有两三个与乔骏同轮值守,其余人并不是今日轮值,全副武装,披甲戴铠。乔骏心中油然而生不祥的预感。
这一夜成了长盛朝有史以来最为混乱的夜晚,禁宫火光滔天,厮杀喊打声不绝,血流成河。数十个血气方刚的勋贵子弟或死于当晚的混乱,或在事后被砍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人幸存下来,也被永久流放,当中就包括乔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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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乱的当晚,知言正在灯下一遍又一遍细读孟焕之的来信。意儿已学会翻身,刚长出两颗的小牙,口水流得到处都是,伸出胖乎乎的小爪子抢了知言的信纸就往嘴里塞。
知言紧赶慢赶还是叫儿子咬掉了一角,正好信角处‘汝夫修远’四个字只剩下‘汝夫’两字。
“坏意儿,等着你爹爹回来打屁股。”知言抚着信角可惜的说。
孟焕之那个榆木疙瘩送回来数封信,没一句情呀爱呀的词语,除了依着惯例问她和意儿是否安好、叮嘱注意身体之外,流水帐般讲述他在外的经历和趣事。只在信首写上吾妻兰芷亲启,信尾再加一句汝夫修远。
这下好,修远两字也被他儿子给咽到肚子里去了。
意儿露着两颗小牙向母亲示以讨好,眨巴着萌萌的大眼睛,伸出双手让母亲抱他,他已会发出简单的音节,无意识间会说“爸”“妈”等字眼。
知言笑了,儿子眨巴眼睛的毛病随了她,但凡讨好别人都用这招。
立冬备好了热水,抱了意儿去擦洗换衣服,准备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