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玉盈秋一掷棋盘后,法宗的主峰露出它褪去幻术遮盖的真实面目。
原本草木葳蕤, 配上云蒸雾腾直似置身人间仙境的风景尽数化作灰土积压着厚厚一层在足下。
只是现在四人顾不得感慨一朝鼎盛繁荣, 丰美清幽的山头败落成光秃秃惨样的世事无常。
毕竟院长和剑门老祖还困在阵中, 多半在挨打。
谢容华没有多余的言语, 抽刀直劈棋盘!
刀光过处如升出一弧皓月, 明光流泄。
棋盘咔嗒一声整整齐齐碎成两半, 灵气波动之间引她与玉盈秋入阵中。
果然不出她们所料。
剑门老祖和院长确实是在挨打。
别说院长显然是行将末路的惨样,就连剑门老祖还差点握不住手中的剑。
谢庭柏见到来的两人,一贯风雨不动的脸色终于稍有一点起伏:“容华, 怎么来的人是你?”
谢庭柏即使身在阵中, 对外面动静未尝不是不知晓的。
自然能知道法宗宗主身死玉盈秋之手。
谢庭柏无所谓。死了一个法宗宗主, 少了一个和他争的人是很好,至于法宗那个刚入大乘的小辈?
也就是法宗宗主这个为了支撑阵法气力消耗殆尽的才会丢脸死在玉盈秋手上面, 谢庭柏不觉得自己会步法宗宗主的后尘,甚至不觉得玉盈秋能对他造成多少实质性的伤害。
当然无所谓。
但是谢容华不一样。
谢容华是亲手越境斩杀过天人境的南蛮供奉, 战力大乘之中公认最强, 更要紧的是——
谢容华是谢家人, 是谢家的嫡系。
“我为什么会来这儿?”谢容华长眉一挑,不答反问,“与其问我为什么会来这儿,不如伯祖告知我,为什么这里会有不平事?”
不愧是经年和陆彬蔚厮混久了的人, 一开口就戳人痛处直指要点, 听得躺着的书院院长心里大呼一声痛快。
谢庭柏沉下面色, 呵斥道:“无礼!”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谢容皎出现在阵法中成和他对峙之势,就差和他真刀真枪干起来的弩拔弓张,都抵不上她随口的一句挑衅。
因为这是以下犯上,于礼不合的僭越,是谢庭柏最重视,也最不能忍受的东西。
谢容华怎么会将他一句呵斥放在心上,唇角微挑出一个笑容:“那伯祖怕是要保重好自身,毕竟无礼的还在后头。”
听她语气,竟是一点亲族脸面,伦常礼法都不打算顾全,直接成水火不容之势。
谢庭柏面色阴得似山雨欲来前的天色。
他很想给这个无礼得应当去死一死的小辈一个应有的教训,但思及谢容华身后的那支有大用的归元军,终究硬生生地受了这口气。
谢庭柏努力让自己的口气往和蔼可亲地长辈那边靠拢点,殊不知这简直是在告诉人家我明晃晃地对你有所图,话中糖里藏着刀子:“
容华,谢家养你那么多年,虽说你自身不差,但倘若没有谢家,哪里有你修炼到大乘的资源?哪里有归元军一开始招兵买马时的大笔费用?可以说没有谢家,就没有今日的你。”
谢庭柏对和蔼可亲的认知,显然和世人对和蔼可亲的认知存在严重的偏差。
谢容华险些要崩不住自己一张威势外露的冷峻面色,笑出声来。
别说是她,就算是立在一旁旁观,顺带防着谢庭柏随时暴起出手的玉盈秋一时也忍不住好笑地弯了弯眉眼。
谢庭柏对常人情感变化的认知同样存在着很大的偏差。
见着谢容华的面色缓和,他以为是她心里有松动,当即觉得这孩子不算太病入膏肓到没救,口气不禁更放轻一些:“自谢家立凤陵城以来,就一直居于九州龙头的位置,凭什么北地周室可以称帝于天下,我谢家却要偏安在小小一个凤陵城中?”
“容华,一样是为了谢家,我的苦心相信你不会不懂。”
“年轻人总归要意气盛一些,但我做的事情以后受惠泽的是你们,何苦想不开和自己过不去?”
这一回谢容华真真切切控制不住地放肆笑出声。
她问道:“伯祖您是不是还觉得您很委屈,好像身边所有人都和您在对着干孤立您?”
谢庭柏顿觉自己一片可昭日月的良苦用心终于得到他人理解。
尤其这个他人是和他有着血缘之亲的晚辈,是与他势要死杠到底的谢桓之女时,就更加显得难能可贵到甚至催人泪下的地步来:
“确是如此。不过你们年轻人浮躁,想得少,遇事不懂也是有的,只要想明白过来,我们仍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好好说?”
躺着的书院院长痛苦道:“我前一日吃得有点太饱了。”
在阵法中被谢庭柏打得那个几个翻滚,又听到他那么一席话后,恶心得简直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剑门老祖淡淡回他两个字:“没吃。”
所以其实挺庆幸不用被恶心到吐出隔夜饭的。
谢容华把脸上的笑意一收,眉角又挂上凛冽如北地寒风的杀气:“那你就受着吧。”
谢庭柏一瞬间没能从这个神转折里回神。
就听谢容华好整以暇道:“可不禁是我,是阿爹,是不辞,是你身边人。整个九州多的是和你对着干的,少说三分之二,你就慢慢一个个委屈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