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皎身在势中,他也不知道。
但他信江景行。
江景行做出的决定,他觉得没错,他就一直在江景行身边陪他走下去。
堂堂圣人,好不容易矜持一回,没维持住半柱香的时间。
他对上那双眼,一时恍惚间如见星辰拥明月,瑶池披云霞。
不是,这世上怎么会有像谢容皎这样把他活活克得死死的人出现,仅凭着一句话就足以无往不利,无论如何也叫人硬不起心肠。
剑门法宗俱为道家门下,原该是师出同源,后来两家因对道的释义不同,分歧极大,进而分家。
因此两家的关系一直以来保持着一种微妙状态。
被修行史先生逼得熟知两家渊源的书院学子自发隔开剑门法宗,自觉差点逼疯自己的修行史总算派上了微末用场,避免剑门法宗魔修没杀,先窝里杠起来。
“鄙名高山,受剑门故友之邀,此次随行北狩。”
一连串的兵荒马乱结束,江景行记起法宗长老仍没知悉他名姓,实在对不起他苦心编出来的身份来历。
杀得了三个大乘的,天下统共十个人。
还有一个圣人。
用剑的更少。
欺负老夫读书少,不知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这句话嘛?
余长老扯了扯面皮,努力让自己笑得灿烂点。
没办法,又是圣人之尊,又是救命之恩,就算江景行说他是剑门老祖,余长老也得昧着良心说对对对,我没见过那老家伙,不知他长得就是你这副年轻英俊的模样。
好在他不用违心吹捧下去。
远处有刀剑冷光滚在灼烫黄沙上。
是位剑修与荒原上流荡的马贼打在一处。
这是荒原上极常见的画面,只是那位剑修身上气息却让人有似曾相识之感。
谢容皎不假思索,提剑而去,刹那间身影已在百丈外。
余长老眉心攒出些许皱纹:“倒是凑巧,与马贼缠斗的剑修是我老友弟子,我有心照应,此次遇上免我日后回去一番寻他的功夫。”
江景行带着一点意味深长的意思:“确实凑巧,我与阿辞不久前见过他的师父。”
“是福来镇时的那位铁匠?”两句话的功夫,足以让谢容皎解决那些不入流的马贼再回到原位。
他也是看出年轻剑修身上气息与铁匠相类,猜测是其后人晚辈。
出乎意料的是,余长老一见年轻剑修,语出惊人:“老朽对不住你啊,本想着有空去玄武城将你师父的尸骨带回来,可没想到现下自身难保,怕是难能。”
年轻剑修意外豁然,笑道:“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何处不青山?师父有长老这样的好友,想必在九泉下足以开怀一醉。终归是生者为重,长老无须挂怀。”
等等,谢容皎握紧镇江山的剑柄,离他们在福来镇见能说能笑的铁匠不过一月功夫,怎么转眼人死在玄武城?
那座城主疑与谢桦勾结的玄武城究竟有什么古怪,能让大乘剑修葬身其处?
他微一抬眼,不想却将江景行眼底几缕迟疑看得清楚。
第33章 北狩(十一)
剑修叫李知玄, 是铁匠机缘巧合下唯一收下的弟子。
铁匠与法宗余长老相交多年,北狩前他找过余长老一次,告知自己将去玄武城,一行凶险, 恐有性命之虞,将自己的本命元神灯交于余长老, 并拜托他, 如自己当真出事,顺手照拂李知玄一二。
余长老没想到这愣头青真敢来北荒, 气得他拿出训弟子的架势来叨叨好半天,李知玄垂头听训,等他说完后闷声道:“师父说年轻人要有点血性, 一个人多去远方看看长点见识, 我想着北狩是难得的历练机会, 没想到让前辈担心了。”
余长老倒是一乐:“你师父让你多去远方看看, 是活着长长见识, 不是死了后从地府门口爬上来透透气看看风景。”
谢容皎对裴茗口中“道法自然,清净无为”的法宗作风有了全新认识。
同时油然而生出一种迷惘的情绪来——
南域三宗当中,当真还有靠谱一点的存在吗?
大概每个长辈都是被恨不能把天捅出个窟窿的小辈气过来的, 久而久之, 训起人来越发毒辣刁钻,得心应手。
“玄武城?”江景行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剑鞘, 半晌说道, “这地方一提起来, 给我的感觉——很古怪。”
数千里外——
厚重黄土没能阻碍谢容华的刀锋,反化作磨刀石,将那一刀磨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利。
黄土被她刀光横穿而过,息了不安分惹是生非的心思,安安静静累积在地上,平地而起一座土山。
那刀光仍粲然如初。
谢容华先前退了无数步,现在是她该进一步的时候了。
所以她出了一刀。
退到极致,退无可退的时候便是进
一刀化作无数刀,那一刀如千军奔腾,万马咆哮,直冲你面门而来,还想想好怎么应对,已被那轰隆轰隆的气势震得天灵盖发疼。
谢容华有一把刀,一支军队。
她的刀里有千军万马,金戈无数的气象。
但她终究只有一把刀。
千军万马,无数金戈又化成一股气,气吞山河万里如龙。
游龙上的银龙发出一声恐惧地低吟。
三人见形势不妙,转身欲退保全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