亏得她是谢容华。
正因为她是谢容华,她不满足当今局面, 有朝一日,誓要自己宝驹的马蹄踏过东荒王帐。
江景行眉目一扬:“我倒要看看,这次谢初一还敢不敢给我脸色看。”
谢容皎自然有联络上谢容华的方法。
是借嫡脉里的凤凰真血得以发挥的巧思, 点燃专用的通讯线香后, 对旁人来说几近悄无声息, 非是大修行者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对谢家嫡脉来说, 却能把燃放烟花之人的方位感应得一清二楚。
“齐王有大乘修为,多少能感觉得到传讯线香,那先前的隐瞒身份说不得功亏一篑, 反让麻烦找上门来。”谢容皎眸光一闪, 冰雪面容上罕见现出几分少年神气:
“所以师父,不如我们与他们分道而行?我观方兄心中也是更愿意分开走的, 他不是善于委以虚蛇之人, 与齐王一番客套下来, 周身剑气都涨了不少。”
江景行哑然。
忽然间齐王、姬煌、周室其他人颇为可憎招人嫌的面目在他心里淡为空白一片,随后化作飞烟,便有余下的灰烬落下来也占不了多少地方。
唯独眼前少年的眉目愈加鲜明。
好看是真好看。
眉固然如远山悠扬青翠,眼固然也如秋水明澈干净,可眉眼间流转的骄傲熠熠生辉,是美如远山和秋水也没有的光芒神采。
说秋水为神玉为骨也太委屈了。
少年自有神采灼灼,傲骨铮铮。
江景行一直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这种好说话对着谢容皎时迅速改头换面一番,变成了没底线,“好,我去和方临壑说。”
管他什么周室。
东荒这次人手折损得厉害,得知九州北狩的队伍中有厉害人物,不会轻易出第二次手,否则狄王和十二部面和心不和归面和心不和,白白给江景行送人头怕也心疼得不行。
既然死不了,对得起剑门弟子能救则救的誓言,齐王姬煌爱怎么想怎么想。
谢容皎弯起了眼睛和唇角,笑得开心。
他不喜欢周室,不喜欢得理直气壮。
江景行应该要比他更讨厌周室一点。
江景行做得对,姬煌不该死,江景行不该杀他。
可不该杀姬煌和在北狩时被绑上周室这条船,当他们的平安符免死金牌是两码事。
多大脸?
江景行讲道理,所以他不杀姬煌;他答应过杨若朴会看顾好剑门弟子,为剑门弟子立下能救则救的誓言和其剑心,所以他出手救了周室。
圣人的许诺,即使天地倾覆不能改。
但江景行是多潇洒多肆意的一个人?让他和周室一块儿怕是比按着他喝十碗加了香料煮的茶汤还要让他恶心。
谢容皎不想江景行这样,所以他提分道而行提得仿佛在说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现在笑得开心。
北荒的夜犹如一滩墨水,沉沉不动,唯独荒原中稀稀落落点着的帐中烛火如黑漆漆夜里燃起的星辰,增了少许活气。
十二部所聚族而居的地方却灯火通明,宛若帐篷砌成的城池,劲风吹得帐尖尖上璎珞流苏飘舞,叮咚作响,灯火歪斜,光影晕染的地方恰好照出一人一骑。
坐骑是极神骏的追风宝驹,通体赤红如血;人是名极美的年轻女子,身上红衣,发间凤翎,赫赫生光。
她腰挎宝刀,在马背上放声长笑:“痛快!许久没杀得那么痛快过了!”
女子身后有十六骑跟随,一只圆滚滚的黑鹰身手矫健,无论女子驭马有多快如疾电,始终稳稳缀在她身旁一尺侧。
仿佛劲风也格外偏爱她的容光,她所至之处灯火辉煌,放眼望去,诺大荒原中,只见着她一人一马,如明日坠地,骄阳艳色灼灼欲烧彻荒土。
女子忽一扯缰绳,宝驹有灵性,长嘶一声后止住飞驰马蹄,扬起尘土无数:“咦?不辞怎么传讯于我?他那边有姓江的在,能出什么事?左右我这趟来得不亏,不妨去他那处看看。”
她几乎在荒原上化作道红色轻烟,飞掠过马蹄下干土地,身后十六骑无声无息跟上,毫无疑议,不作询问。
他们是经历无数厮杀磨练出来的铁血之士,归元军中数得着的强者。
有能耐的人有傲气。
哪怕是大周天子,圣人亲临,也很难让他们像尊敬前面马上的女子一样对待。
马背上的女子叫谢容华。
她有个更响亮的名字谢归元。
天下归元的归元。
方临壑没给谢容皎出去找他的机会。
他一脸冷凝撩开车帘,顾不上客套问候:“形势有变,请先生出外一看。”
外边夜空中一南一北燃起烟花,南为阴阳鱼,北为山水图。
皆在数十里之外。
阴阳鱼为法宗徽记,山水图则是不择书院的。
三宗里有两家竟同时遇险。
谢容皎最先出声:“师父你去法宗处,我去不择书院。”
他眼中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几如一锤定音。
江景行当然可以分出两股剑气杀人,以解眼前两宗危厄。
然而他真如此做,那么圣人入荒原一事在部首眼里,甚至是在天下所有天人境眼里,如纸包不住火,再难瞒下去。
天人眼中的天下,玄妙难言。
部首要杀,人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