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除遇北荒强者破例出手以外,其余情况,哪怕弟子生死一线,碍着先人誓言,也只得放任不管。
无印垂眸,低声念一句佛号:“行来时途径一座新近被屠村的村庄,长老留下超度亡魂,并打算前行追杀凶手,让小僧带着众位师兄弟先行一步,说两日后追来。”
裴茗愣头青似问了句:“佛修原来是杀生的吗?”
剑门不近人情的风评还真不算太冤枉,谢容皎无奈想。
能养出杨若朴这种大奇葩的,固然种子本身定要是颗惊世骇俗的种子,但没有相宜的土壤,种子再如何惊世骇俗也无法发芽。
“佛法劝恶向善一说,对也不对。”
裴茗问得唐突,无印也不恼,细细解释:“贫僧看来,恶分三种。由人之本性而生的欲念贪妒,未及伤人,为第一种;因所生恶念伤人而未及害其性命者,为第二种;因所生恶念杀人的,为第三种。佛法只渡一二两种恶。”
无印顿了顿,这位一直慈眉善目宛如佛祖再世,眼睛眉毛脸上每处地方无一刚硬的僧人那一瞬竟隐约有了金刚怒目之态:“佛法不渡极恶。倘若害人性命者因佛法慈悲苟全于市,佛有何颜面说自己心怀慈悲?说自己众生平等?佛慈悲,视众生皆平等,所以渡第三种恶,必以血渡,必以为一己好恶害人性命的极恶者性命渡。”
这番话意味地很合剑门弟子的口味。
裴茗饶有兴致问下去:“依无印师兄所言,善与恶相对,是否也分对应三种?”
无印微微而笑,先前金刚怒目的威势消融在无棱无角的笑容里,又是初见面时的慈悲宝相:“污浊半点多,光芒千石少。半点积百尺,千石起毫厘。伤人有轻重,恶有区分。利人无多少,善无高下。”
江景行轻嘶一声:“又来了。”
佛修爱叨叨的本事,江景行年少时是领教过的,不知他和佛修结下什么梁子,反正他至今没待见过光头。
可见江景行短短几年的少年时光过得着实丰富多姿,精彩过旁人的几辈子。
那时候他张扬太过,惹人嫌得很。儒家碍于国师自己没啥清理门户的想法,不得不给他几分薄面,门人老儒也只得隔着九曲十八弯指桑骂槐一番,江景行本人在场都不敢打包票听得出来。
道家两宗剑门、法宗最爱清净;兵家有他爹杵着,更不好多说,加上文化素养普遍不及儒家,骂不出弯弯绕绕的话,只好白白憋心里生闷气。
多读书是多么的重要。
相较而言,不畏险阻,迎难而上的佛家尤为可贵。
人家高僧妙语经纶,江景行宁愿跑到平康坊里用琵琶声下酒。
偏偏高僧一番好心,江景行打不得骂不得,被迫练就一身百里之外一见光头溜之大吉的本事,
谢容皎善解人意:“师父,要再来一碗茶汤醒醒神吗?”
江景行面不改色:“其实无印胡诌得还挺有道理,被誉为佛子的果真不是普通人。”
见裴茗这棒槌听佛偈听得七荤八素不知所以,无印换了种解释:“如洪灾来临,身怀大神通者移山填海是功德,常人植树培土未尝不是功德一件。”
裴茗似懂非懂:“若我能移山填海,我定去天底下最高的山,最深的海留下我名姓,怎么甘心提水挑土?”
无印笑道:“师弟有大志向。”
沉醉在自己成圣后是先打东荒还是先打西荒的裴茗被他方师兄一瓢冷水无情浇醒:“叫无印师兄见笑。我这师弟憨懒得很,从不肯用心练剑,偏心比天高,爱东想西想。”
裴茗畏惧方临壑积威深重,表面上不敢多言,实则热泪上涌,深觉自己在方临壑眼中无一可用之处,说不定嫌他白吃剑门十几年饭。
他心中大有不服,暗自下定决心等回剑门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吃比以前多一倍的饭!
如此想来,不择书院倒是比剑门适合他得多,说不定裴茗能和众位书院学子呼朋唤友,把城西十里食肆吃上几轮。
“上坤下坎,地水师。”江景行收起铜钱,随口道:“行险而顺,说明前路有刀兵之祸啊。”
没等谢容皎一句“我们来北荒必动刀兵”出口,车厢外有急促马蹄声传来。
他食指按眉心,以神识代眼施展凤凰神目,险些被前面数里处扑面而来的浓郁黑气晃到眼花。
谢容皎撩开车帘下车,扬声道:“前面三里,有魔修来袭。”
方临壑微一颔首示意:“多谢。”
“起剑阵!”
万剑阵中化。
剑门压箱底的大阵就叫剑阵。
天下剑修合击阵法千千万,有剑门剑阵在前,无一有颜称剑阵。
以九人为一小阵,八十一人为一中阵,七百二十九人为一大阵。
相传大阵若以圣人为阵眼,所至之处,神佛退避。
剑门历史上请出大阵次数屈指可数,全是风雨飘摇的世道,没圣人给他们做阵眼。
尽管如此,剑门传承至今。
三里距离对修行者而言转瞬即逝。
剑阵起好后,一队马贼已列在他们眼前。
马贼首领桀桀怪笑:“今天你们这帮小崽子运气不好,来北荒没几天就要折在爷爷手里咯。”
江景行不服气:“地水师明明是中上卦象。”
陆彬蔚被他那么一算,心情登时悲观起来,想掐死这个丢人现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