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李栖寒心中微微感伤,不免多问了几句:“水月仙尊……如何了?”
他问得低声,穆叶却听得一清二楚,神色露出哀恸,道:“能如何,消息已经传遍了,你也知道,就在明日。”
若说一开始江顾失踪的消息,皎月仙尊还能压住,到后来时间一长,这个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江顾是谁?疑似是寒江氏的遗脉,又是水月仙尊唯一的徒弟。这两个身份光是组合在一起,就能吸引无数人的目光。
可再怎么引人非议,也终究是画中水墨,时间一长也就淡了。毕竟除却没有证实的流言与身份,一个无功无过,没什么名气的弟子,本身也没什么好讨论的点。
可偏偏不久后,一则爆炸性的消息突然在筑方传开——
对外宣称闭关,久未露面的水月仙尊只身前往渭南方家,亲手劈了渭南方家的传世匾额。
随后放火烧了执风门的山头。
若不是挽月门掌门连夜带弟子将人抓了回来,只怕这位仙尊还要继续下去。
不过哪怕不继续,这前两遭也足够惊动各世家门派了。
方家家主方旋原本有事在外,听闻消息后连夜赶回,见到一分为二的匾额当场暴跳如雷,放话道若是挽月门不给方家一个交代,方家从此便与挽月门如同水火,势不两立。
而执风门掌门更是放言,道水月仙尊如此鲁莽冲动,不顾仙门之间的情分,实在不配为一门之尊。
一时间,水月仙尊谢遥,成了仙门世家,甚至是筑方的众矢之的。
而他这种种反常行为的背后原因,亦是引来无数猜测。
“要我说,肯定跟他徒弟有关。”茶摊里的闲聊依旧在进行,王金牙啧啧两声,道,“之前交换人质的时候,我远远见过那个叫江顾的弟子,哎呦喂……”
这一恰到好处的停顿顿时勾起了其他人的好奇心。见王金牙欲言又止一脸玩味,性急的茶客直接催促开:“哎呦喂什么呀,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模样生得那叫一个俊。”王金牙喝了口茶,不住咂嘴,“反正我活了几十年,没见过那样的男人,长得顺眼。”
“所以,这叫冲冠一怒为红颜?”有好事的人揶揄道。
“师尊能为徒弟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事,想来二人关系也不一般。”
茶摊里又响起阵阵笑声。
“一月前刚受了六十鞭,”宫道处,穆叶叹气道,“掌门亲自监刑,硬生生没少一次,还吩咐掌刑弟子,力道只能重不能轻。谁求情都没用。”
“仙尊脾气也硬,挨了那么多下没喊一声。早知道那可是专门用来上刑的特制鞭子,上面一排排倒刺看着就吓人。普通人被鞭一次,半条命可能就没了。”
“那明日,仙尊又该受多少?”李栖寒问道。
“六十鞭。”穆叶道,“掌门还请了其他三仙门掌门和方家家主过去监督。说是要给个交代。”
“后日不是方旋的生辰?”李栖寒道,“师尊还让我备份寿礼送过去。他这一来一回的,赶得及吗?”
穆叶冷笑:“那不正随了他的意?亲自监督水月仙尊受刑,回去招摇地过寿辰,面子里子都有了。自从鬼堕一战,瞧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一个生辰过得比南平顾老家主还要风光,真叫人倒胃口。”
李栖寒默了一会,忽而道:“他妈的。”
穆叶愣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他妈的方旋。”李栖寒攥紧拳头,“我就算是一辈子不回伴雪门,也不去送给这老狗的寿礼。”
***
挽月仙山的夜不冷,但很孤寂。
准确地说,是晦朔碑前很孤寂。
谢遥一袭白衣孤身跪在碑前,面色惨白。
碑上有规训数千条,条条例例都在告诉他,他做错了事,捅了娄子,要受惩罚。
所以一百二十鞭有理有据,九日罚跪亦是应当。
这是公道。
他该受着。
可谢遥却不认。一月前他指着碑上规训,问周围众人,哪一条能为江顾讨回公道,若是有,一百鞭一千鞭他都认,若是没有,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没人答他,只有沧月仙尊呵斥弟子为何下手那么轻的声音。
六十鞭将他抽得鲜血淋漓。
明日又是六十鞭。
谢遥跪在碑前。夜风将他的白衣一角吹得微微扬起。他闭上眼,只觉胸中气血翻涌,比以往更甚。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晦朔碑上时,他的周围已经聚了很多人。
谢遥视野不清晰,却不知为何看清了所有人的表情。
他看到清风仙尊一脸复杂,云虚仙长边叹气边摸了把胡须,似雪仙尊神色冷漠,方旋看似惋惜实则得意,应妩摇头不解,皎月师兄满面焦急。
他还看到掌门师兄拿着行刑的长鞭,严肃地与掌刑弟子交代着什么。
随后掌门师兄走到他面前,询问道:“水月仙尊谢遥,你可知罪?”
谢遥点头又摇头:“不知。”
是非曲直他心中自有标杆,从不依旁人所定。
“可有后悔?”
“不曾。”
沧月仙尊闭上眼,道:“打!”
第一鞭,谢遥本就苍白的脸更白了些。
第二鞭,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