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厅灯火亮堂,最中间立着一个造型夸张的石凳,凛州寒冬,上头铺着一层厚厚的熊皮。唐漠一只手撑着头,他脸上跳动着火光,却映不出半分暖意。垂首站在唐漠身边的少年等那人走远了才轻声开口,“掌门,该喝药了。”
唐漠接过递到面前的瓷碗,看也没看里面黑色的汤水,仰头直接灌下去。瓷碗重新交回身旁人手里,那人又问,“谢四怎么迎?”
刚刚来的人是柳蔓香身边的,带话过来说谢四一行人明日会到飞沙门。
唐漠虽做了邀请,谁都知道是句客套话,他身为如今仅剩的四大家族之一的掌门人,这些工夫还是得做的。谢怀风都到了家门口,还要上绝命谷,他人要是没到,唐家名声又要往下落。谢家和唐家从以前便没有交情,两家中间隔着一个宋家,谢怀风突然到飞沙门干什么?
怎么迎三个字说得好听,实际意思是招待着还是直接把人给扣下。
唐家飞沙门在江湖上的地位和其他几个家族不太一样。
其他三家包括被灭门的慕容家都更像是一方的土皇帝,家族产业不少,养了许多百姓,地方官员捧着尊着,可谓在自家地盘势力滔天。而唐家从上一代开始就有些脱离中原武林,飞沙门上一代掌门人是唐漠生父的大哥唐天成,唐天成此人野心极大,仙尊在位的时候他想要武林盟主的位子,倒也没走歪路子,光明正大地挑战,也理所当然地落败。
但唐天成这人有个毛病,好女色,妻妾成群。仙尊瞧不上他,没少当面落他面子,更曾说过这位子谁坐都行,唐天成,不够格。此后唐家便几乎和中原武林切断了联系,守着凛州的地界也不太看顾当地的百姓。
现在唐漠接了掌门的位子,更是压根不会过问中原武林,连武林盟主的位子都不感兴趣,更别说对其他事上心。他卖谢怀风面子,叫他一声四爷,不代表谢怀风能在他的地盘说上话。
唐漠往天边看,黑漆漆的夜色浓重压抑,凛州很难见月,云层比山都高。他收了目光,冷声,“好生招待着。”
“那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到唐漠,不愧是能和少爷齐名的,长得也真好看!他都二十六了还没娶老婆吗!”玲珑手里捂着热乎的驴肉火烧,一边烫得龇牙咧嘴一边说。凛州这地方实在是冷,谢玲珑这几天吃了不少热腾腾的火烧,明明江南都开春了,稳州也暖和不少,只凛州现在寒冬腊月似的。
“看上了姐姐给你牵线。”柳蔓香打趣。
“哎!别别别,我才不喜欢那种,一看就没劲,冷着张脸苦大仇深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一样!”玲珑喊。
郁迟在旁边安静喝羊汤,听见玲珑的话一顿,下意识抬手揉了一下自己的脸。他没天天冷着脸吧……很难看吗?
他的小动作被谢怀风看到,后者低声一笑,接了话,“哈驽申嘴里还有东西,借唐漠个地方撬开他的嘴。”
柳蔓香想起什么,低声,“四爷,我查过了,金府最近确实多了不少辽人。”
“嗯。”谢怀风应,“我们可能得在凛州待一段时间了。”
玲珑下意识一抖,“住在飞沙门吗?少爷,唐家身为五大家族之一,怎么感觉不太经常见到他们,好像不太过问江湖事,凛州的百姓对唐家都不是很了解,这么难接近,性格看起来也不大好。”
谢怀风挑眉,“知道唐漠三胜飞沙台吗。”
“知道知道!茶馆里爱说这个,但每个版本都不太一样。”
柳蔓香自然地接过谢怀风的话,“唐漠三年前才回飞沙门,当时年仅二十三,孤身一人站上飞沙台,直接叫了唐天成的名字。飞沙门的擂台——只论输赢,不论生死。唐漠赢下第一场,唐天成要求三局两胜,唐漠赢下第二场,唐天成又要求五局三胜,直到唐漠三胜飞沙台。”
谢怀风眸里带着欣赏,“也就是说唐天成在他手里死过三次了。”
“哇!这么帅,那他三年前回飞沙门,把掌门都打赢三次了,怎么没当时就接手飞沙门啊!”
“唐漠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架空了唐天成,把飞沙门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的人,还非逼着唐天成继续坐掌门的位子,唐漠每日给他请安,请他过目飞沙门的事务。”柳蔓香摇了摇头,“没用一年唐天成就精神崩溃了,跪着求唐漠接手飞沙门。”
“……”玲珑听得下巴都合不上,“多大仇啊!”
“是有很大的仇。”柳蔓香点头。
二十六年前唐漠出生,他父亲是家里的老三,当时的唐家是唐天成一人坐大,别的兄弟根本不像兄弟,更像是唐天成的手下。唐父等在屋外,里头接生的婆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丫头们叫唤声和哭嚎声连成一片,他心里直坠,顾不得什么礼数规矩破门而入。
只见接生的婆子直接将刚出生的唐漠扔在地上,她跪倒在地,嘴里胡乱地念着:“天生异瞳,不祥之身,不祥之身啊!”他再看地上的孩子,两颗眼珠竟然一蓝一棕,极为渗人!
五岁前的唐漠活得像一只阴沟里的苍蝇,为了避免给唐家人带来灾祸,他被养在最偏僻的小院里,哥哥姐姐们动辄便追着他骂“怪物”“杂种”,他心智早熟,隐忍诸多。却没想到五岁那年还是被唐天成赶出了唐家,唐家身为名门正派,有这么一个妖物实在不像话,而唐漠的亲生父亲不敢说半个不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扫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