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句还勉强有那么点儿朋友之间谈心的意味。
但语意里的情绪总不真的随心而动。
谌引也生出两分悔意。他张了张口想说自己只是好奇,话到唇边,衡瑶光先淡淡应了他的问题。“我与醒霜一起时,的确游历了不少地方。”
后半句就这样理所当然的被忘记。
谌引轻咳一声,道:“那你游历时有遇到过像裘新这样的修士吗?”
衡瑶光凝思片刻,半枕在枕头上,眼帘微垂。
衡瑶光道:“天乐界的魔修,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在他们心中,没有对错是非,只有自己愿不愿意,乐不乐意。所做之事,究竟是顺了自己的意,还是逆了自己的意。所以他们无论做任何事,都不会被旁人斥责惩罚。”
“我曾在界内遇见过一个修士。他言说自己所修行的不过是与旁人不同,就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他问,这凭什么。他随自己心意而动,想如何就如何,难道就因为没有如旁人那般行事,就只能做一个魔头?”
衡瑶光的声音柔柔如水,仿佛在讲说一段哄人安睡的故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那时他之言语,我并未评判对错。他的确说得有理,但这份道理,却未必对于旁人来说算是道理。于是我告诉他,我暂且不会要他的性命。但我要用几日时间,好好探查他在旁人眼里究竟是怎般模样,他曾经又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会被说成是一个魔头。”
“我只用了短短三日时光探查。他算是个极为可怜的人,他幼年不幸,童年不安,直至他被恩师带入修真一途,才算有了几分保护自己的能力。但这些能力并不能让他长久觉得安心。于是,他为了让自己心安,杀了一直对他倾囊相授的师父,又害怕事情暴露,横跨千里去杀了自己的师兄。”
“有些事情,就如离弦之箭,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衡瑶光若有似无般叹了口气,“当他做出这些事情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他与修真界许多人所以为的魔头没什么两样。他也的确是个魔头。
“他辜负师父的栽培,也辜负师兄的信任,几乎是将所有情义抛之脑后,只在乎自己是否心安。他说这是他的道,也许这的确是他的道,并非是他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谌引睁着双眼看着,眼睛里如泛涟漪水光。谌引就问他:“所以你杀了他?”
衡瑶光轻轻颔首。
“我杀了他。如他这样的人,若是活在天乐界,兴许还能称霸一方,做个小小的城主。可他在界内,在千千万万人制定出的规则里,他就是个疯子。”
谌引眨了眨眼,忽然笑道:“我和纪孟时一起时,他总想着要给别人机会。若是犯错,诚心悔改,他就必然不会出手。我一直觉得他善良得过分。这样的性子,迟早会让他吃亏。”
衡瑶光道:“的确如此。”
谌引道:“可纪孟时就是这样才是他。他愿意给所有人机会,但并非不分是非之人。他善良正直,但他也明白何谓大是大非,何谓错对。我从前选他做主人,也许就是看中他的这一点。”
“从前?”
谌引沉默了一会儿。
他看着衡瑶光的侧脸,近似于无声地问:“除了这个,你游历四方,有没有遇到很有趣的事情?”
衡瑶光问:“如何才算有趣?”
谌引道:“譬如丞相爱上了皇帝,修士贪恋凡人,铁匠一年铸剑最终爱上了自己的剑……总有些事情。”
164.
比之这种种假设,他想问的,又藏在未尽的话里。
难说是好是坏。
谌引又叹息着将目光落到别处。
他道:“我就是想听听。我和纪孟时游历的这些年,见过最有趣的,就是一个每天在树下冥思的凡人。纪孟时问他为何每日都来。他说因为听过一个传言,在树下冥思五年,就可以得到树神的青睐,从此白日飞升。”
“世人大多只相信自己相信的,从不想那到底几分能成真。”
衡瑶光就顺着他的感慨说话。“我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他说,“我只听过一个故事。讲一个铁匠,他穷尽毕生心血锻造出一把举世无双的神兵利器。”
“传言那神兵降世之时,天地为之色变,风起云涌,华光乍现。无论是凡人还是修士,都为这把神兵的风采所倾倒。他们纷纷赶赴而来,誓要将这把神兵纳入囊中。”
于剑之故事,总让身为神剑的谌引颇有共鸣。
他连忙打起精神,聚精会神地听。
听至此也想张口说一句他没听过这故事,他好歹是把神剑,不可能有他不知道的剑之传说。
但细细想罢,谌引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如今是个男人,不是把剑。
这个道理,不仅要说给衡瑶光听,更要说给自己听。
他忍住就此拆穿的冲动,枕在一旁听衡瑶光继续讲说。
讲说那神兵是如何让修士们为此大打出手,让凡人们也为此神魂颠倒。
谌引问:“然后呢?”
衡瑶光道:“铁匠自然不愿将自己所铸造的神兵让于他人。他带着神兵一路躲藏逃避。”
“但他虽能铸成神兵,却不过是一介凡人,他最先死在了发狂的修士们手下。最终,一位修士战胜了所有人。这名修士向神兵走去。他衣衫上都沾满了血污,唯有握剑的手很干净。他一步步走到神兵面前,想要伸手去碰。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