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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yīn影里的人这才走过来,走到明亮的烛火下,年轻的脸盘,朗朗的风骨,居然是聂灵均。
    你?扶微收住剑,觉得不可思议。没想到他会来,也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孩子,会有这样好的身手。
    他唇角抿着浅浅的笑意,向她长揖下去,正是臣。臣听说陛下遇袭,放心不下,夜闯禁中坏了章程,还请陛下恕罪。
    扶微虽然不悦,但碍于他是她即将迎娶的男皇后,也不好怎么发作,只是转过身去,把鹿卢狠狠镶回了剑鞘里。
    君是真人不露相,如果那个刺客换成你,我现在恐怕不妙了。
    灵均听出她话里的恼恨,笑道:臣多年受相国教导,学到的不过是一点皮毛。既然要入宫伴驾,没有一技傍身,将来怎么护卫陛下?
    扶微回身打量他,见他眉目宛然,姿态娴雅,如果单单站在你面前,当真会错把他当做文质的儒生。可见丞相为了培养他,应当花了不少心思。她颔首,你小小年纪有忠君之心,很是难得。
    他的笑意却更盛了,陛下不要总把臣当孩子,臣只比你小一岁罢了。他走过来,有意和她比了比,臣的身量就快和陛下一样高了,多吃些饭,明年会超过陛下,到时候我天天执剑跟在陛下身侧,谁敢对陛下不恭,臣就把他砍成两截。
    单瞧他往常的气度和老道的处事,总觉得心智和年纪不相符。但有时候听他说话,又不免带着点孩子气,丞相调理出来的人,果然和他一样不可捉摸。
    她舒了口气,走回内寝,那朕以后的安危,就全赖中宫了。丞相适才来过,现在应当在掖庭狱审案,他知道你来这里么?
    灵均摇了摇头,我是自己偷着来的。
    扶微很吃惊,禁中禁卫重重,你就这么进来了?
    他说是啊,臣上次奉召入宫,路线都记得,所以这次并未走弯路。只是雨太大,臣的衣袍都湿透了
    他垂袖站着,扶微瞥了眼,果然深深的水渍蔓延到了齐膝,霎时觉得这孩子比那jian相纯善,至少他知道冒雨来探望她。
    她长长叹息:你能够自由来去也好,将来不至受困,我的心里也自在些。
    看似高高在上的人,其实面嫩心软,她总觉得这桩婚事亏欠了他,百般的过意不去。灵均没往心里去,无谓地耸了耸肩,掖着袖子看她的脸,蹙眉问:陛下受伤了?
    她唔了声,不碍,小伤。
    一个铁骨铮铮的女帝,连自己是姑娘大概都忘了。他来得晚,什么忙都帮不上,但见她眼下青影,轻声道:陛下怎么还没就寝?睡不着么?
    她坐在chuáng沿上,理不清满脑子乱麻,郁郁点头,我不安。
    灵均歪着头想了想,忽然走过来,脱了身上深衣,蹬了足上黑舄,直接跳上了她的龙chuáng,我在陛下身侧,伴陛下入眠。
    扶微讶然不知如何处置了,这怎么行
    洁白的中单映衬他的脸,人也显得单纯无害。他倚着隐囊探了探手,骨骼出奇修长,陛下快上来吧,既然已经下诏,帝后同寝没什么不对。再说臣是为保陛下,陛下不要把我当男子,当我是幼时的朋友,或者是宗族里的弟弟,就不会觉得难堪了。她脸上分明动容了,但仍旧犹豫,他说,陛下不累吗?子时快到了。明日还有很多事要做,今夜当好好休息才是。
    她确实需要有个人做伴,不论男女都行。她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如果把教条看得那么重,那么头一件要做的就是自动让位。于是不再辞让,麻利地登chuáng卧下来。他抿唇一笑,颊上梨涡可爱,陛下睡在内侧吧,我在外侧保护你。
    扶微很觉得感动,这么贴心的孩子,不管是不是受人指派,同jian相比起来,已经好了不是一星半点。她扭身让到内侧,他也没有拘泥,直接从她身上翻过去,飘飘的软缎拂在她脸上,痒梭梭的。
    案头的雁足灯太亮,他扬袖一扫,殿里暗了下来。他一手支着头,哄孩子似的安慰她,陛下睡吧,有臣在,什么都不用怕。
    要她放下戒备,基本是不可能的,但她太累,真的有些恍惚了,你不怕丞相知道了怪罪么?
    他说不怕,相国忙于狱审,无暇顾及陛下。我替他守着陛下,就算知道了也不要紧,待我入禁中,还是要长久和陛下在一起,现在不过提前了几天而已。
    扶微迷迷糊糊想,上次去相府见他,包括后来那次宣他入宫,都是各自端着,了解也不深。今夜他来,好像变得鲜活了,两下里随意,淡淡的处着,将来真可以当半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家里没人了?她随意问了句,直接睡死过去有点不好意思,qiáng撑着神智周旋一下。
    他嗯了声,原本有个阿姐,四年前落水溺死了。所以相国奏请立我为长秋宫,我觉得很高兴,陛下和我阿姐年纪相仿,连眉角这颗胭脂痣的位置都一样
    扶微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糙糙应了句,之后就算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顾不上了。
    一夜无梦,从来没有睡得这样踏实过。翻身的时候知道边上有人,仿佛囚室里开了一扇天窗,便是出不去,也感到心满意足。可惜醒来后灵均已经走了,这少年郎来去一阵风,倒是快意得很。
    她垂足趿上鞋,扬声唤建业,昨晚有没有人来过?
    建业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连连摇头,臣守了一夜,并未有人入东宫回话。
    光盯着宫门,真是个死脑子!要是靠这帮人护她周全,她早死了八百年了。
    把他打发出去,换上玄端正要出殿,不害从直道那头跑到阶下,叉手回禀:主公,太傅谒见。
    她走出宫门,太傅已经在乐城殿候着了。见了面少不得一通嘘寒问暖,臣昨夜就接到消息了,原想连夜入东宫,又恐扰了主上,便先去掖庭狱探一探进展。此事果然与永安宫有牵扯么?
    她垂眼理了理广袖,尚且不敢断定,可是我觉得,就算刘媪与此事有关,太后也是清白的。
    太傅嗫嚅了下,本想谏言君王不可偏私,到最后这话也没敢出口。毕竟事qíng发生在宫闱,少帝和太后又属母子,就算要办,最终也会留下一线生机吧。
    他从袖中摸出一封信简呈上去,今早接廷尉正密奏,请陛下过目。
    扶微接过信囊拆了检封,信上写的全是魏时行从武陵郡探访来的结果。驸马当初之所以调兵,是因为接了假传的口谕。持节者面命,没有留下任何凭据。上官明月久留封邑,是个太平王侯,一时见了符节辨不清真假,匆匆筹集军队,反倒是上官照并郡丞力谏,才将大军留在孱陆。否则一旦和赵王源珩汇合,便是有冤qíng,也说不清楚了。
    太傅一直观察少帝神色,见他渐渐舒展了长眉,自己却不敢放松,战战兢兢问:陛下,可有进展?
    她将信简递了过去,喟然道:上官氏果真蒙冤了,魏卿正押解持节的假使进京,此人是案中关键,千万不可有闪失。请老师暗传朕口谕给卫尉丞,命他点一队卫士出城相迎,务必要毫发无损将人送入云阳狱。
    云阳狱本是秦狱,规模不是太大,但坚固险峻,又不在廷尉控制的范围之内,送到那里最为保险。太傅拱手道诺,臣这就承办。
    扶微摆摆手,示意他快去。如今她左右人手奇缺,只要阿照回来,她至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
    迈出门槛,立于廊下远望,心头有千钧重压,压得她喘不上气来。一夜豪雨后,天被洗刷得极其gān净,东宫墙头瓦当因雨水浇灌,变成了深黑色,晨曦微露时,与天边朝霞相接,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卷。以前从未觉得局势如此紧张,前有反案,后有遇刺,千头万绪结成一张网,将她死死扣在了网中央。接下去的路该怎么走?她知道不能乱了步调,应当怎样,还是怎样。立后、亲政、改京师兵制,扶植亲信还有那么多事要做,不可急进,小不忍则乱大谋。
    负手叹了口气,这就是帝王生涯,一步一算计。其实她从来不敢往远了想,女皇帝真能当一辈子吗?现在还能糊弄众人,再待几年,她的面容,她的声音,她的身量除非满朝文武皆是瞎子,否则迟早要穿帮的。
    直道上又有匆匆的脚步声,她抬眼看,是huáng门署长抱着袖子来回禀:永安宫女史辗转传话,太后在宫中哭得可怜。宫门有卫士封锁,见不得陛下,问陛下可否移驾,容太后与陛下说两句话。
    她心里一惊,提起袍裾下台阶。迈出宫门时迎面遇见一人,朝阳之下目光泠泠,也未说什么,只是抬起手,挡住了她的去路。
    第23章
    她不由蹙眉,相父这是什么意思?
    拦路的人面无表qíng道:永安宫与行刺案有牵连,在尚未洗清嫌疑之前,陛下不应该与太后见面。
    他越是这么说,越是激起她的逆反心理,难道相父也觉得幕后主使是太后吗?太后和我亲厚,宫掖里来去从来不受限制,如果想害我,任何时候都可以,何必非要找人来行刺我?多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危险,真有这样喜欢多此一举的愚人么?
    丞相眼睫低垂,冷冷道:若是陛下决意除掉一个人,会亲自动手么?这世上多的是亡命之徒,金尊玉贵的人,谁愿意双手沾满血腥?皇统为先,亲统为后,在臣眼里,只有陛下的安危最重要。至于其他的,即便是皇太后,亦不在臣的考量之中。
    他的话似乎没有什么错漏,可却让扶微如此qiáng烈的感受到,这是个多么冷酷无qíng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利害,没有亲qíng,更没有爱qíng。当时她要救上官照,他可以大义凛然地拒绝,现在连她想去看望太后,他也横加阻拦。她知道忠君事主是他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关心的并不是她的安危,而是她背后的大殷江山。
    她不肯妥协,执拗道:我不过想请太后宽怀,太后这些年不易,况且她为人如何,相父不知道么?
    丞相摇头,臣不需要知道,臣只想提醒陛下,既然身在九五,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比什么都重要。孝宗时期诸侯割据,哪个宗亲不是血胤?结果又怎么样?兄弟间尚且为嗣位闹得你死我活,何况一个本就不相gān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