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容睁开眼睛,接过那桃花,随手拿花枝插在自己的幞头边。
秦嫣左看右看,说:你戴得不好,低下头,我来帮你挪一挪。
翟容弯下一些,秦嫣踮起脚尖,将被他折到的花瓣扶出来。湖边的踏歌声又在远远传来: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楼唱晚空
秦嫣仰头看着他,觉得他簪花真好看
两人凑得有些近,她的气息浅浅扫在他的鼻尖。
翟容刚调整好了气息,立即又开始觉得呼吸有些不自如了,身上还有一阵阵热上来的感觉。他闷了闷,转过头避开她,口中支使秦嫣道:你去,先把鞋子去穿起来。
秦嫣找个干净些的草地坐下穿鞋。翟容立在边上,看着她雪白的小脚束到那双有些大的缎子鞋中。那两根樱桃色的带子在她脚踝上绕来绕去,越发衬得肤如凝脂。
翟容抱臂侧头,忍着不去看她的脚。
《绿枝绕》不停传来,伴随着湖边年轻人的踢踏之声,庸俗的调子平添了几分清新的色彩。翟容在音律上自小是兄长启蒙,师门跟着音声人出身的师叔学习,走的是阳春白雪、高山流水的路数。对这种下里巴人的曲子,多少含一点鄙视。在大泽边看秦嫣很喜欢这首曲子,当时还小小瞧不起了一下。
如今听着,倒觉得舒畅了一点,呼吸也不急促了,他立住了仔细听着。
秦嫣穿好鞋子,看到他在认真听曲的样子,说:这曲子还是挺好听的。
翟容想起大泽边,秦嫣曾经跟她说起过这曲子有个故事,便问她:这《绿枝绕》有故事?你上回说了一半没说,说来听听。
秦嫣想起这事,当时她觉得他毫无兴趣所以就不说了。说起这首《绿枝绕》,这是她出发来唐国之前,莫血弄了一个乐师来,教了她一个月的琵琶。第一首就是这个《绿枝绕》。老乐师告诉她,这首曲子描写的就是唐国的生活。
秦嫣对于唐国普通世俗生活,心向往之。她一点儿也不喜欢星芒圣教所说的,用鲜血清洗灵魂可以踏入星光圣地的说法。她觉得,唐国的世俗生活就很美好。
秦嫣便说给翟容听:这首曲子一共分上下两段。第一段是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青衫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姑娘长得很漂亮,面若桃花发如丝。湖面有画舫,春风吹人醉。两个人互相爱慕,相约晚上去姑娘的小楼。说了这半段,秦嫣都觉得有些俗气得难以忍受,干咳一下:是不是很俗气啊?
翟容觉得还好,没想象的那般不能接受。说:下半段呢?
湖边传来歌声:
云影水潺潺,翠柳拂莺啼。
小楼深藏妩媚娇,何时君采撷?
数捺皮应缓,香滴红烛台。
金匣青丝留难住,君莫忘再来。
秦嫣解释给他听:后半段说,那位郎君就跟姑娘良宵一度,两人十分尽兴。郎君留给假母一个金盒子,价格不错,人财两清。姑娘说,下回别忘了再来。最后,跟秦嫣说这个故事的老乐师还大喊一声:有钱真特娘好,女人随便玩!秦嫣没把这句一起说出来。
翟容脸色变幻不定,这个故事他当然是听懂了,就是一个妓寮的皮肉买卖。令他牙齿发酸的是,若若那付理所当然的表情。讲着这样的故事,却脸不红心不跳。
翟容问她:你不觉得这不是一个小姑娘该挂在嘴上的故事吗?
我没有挂在嘴上,是二郎主要我讲故事啊。秦嫣说,唐国的男女相处不都这般吗?见到一个中意的女子,然后春风一度。这是她对唐国最初的印象,而且在蔡玉班这些天也看到的大多就是这般的情形。
翟容听她说得粗俗,微微一闷,说道,就没有别的相处方式了吗?
哦。秦嫣露出对于唐国风土人情熟谂于心的眼神,还有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个姐姐说,有一个郎君娶了新妇子,两人不曾见过面。结果那姑娘实在丑,团扇一拿开,把新郎吓得当场中了风邪。秦嫣脑子里灌满了这些来自教坊司,又无聊又低级的笑话。
我送你回蔡玉班去!
二郎主不玩了吗?秦嫣还想跟他说话玩儿。蔡玉班那里还得等到午后,才能回城里。
玩什么玩,有什么好玩的!翟容面容发冷,再玩下去,他就是个狎妓的恩客了。
他起身向方才的湖岸走去。秦嫣脚上的鞋子略大,走路跟只鸭子似的啪叽啪叽响。翟容再也没有扶她一把,一双乌皮长靴踩得霍霍生风,只顾朝前走。
秦嫣跟得好生吃力,完全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
其实,翟容自己也不知道在生什么气。
第31章 白桃
桐子街是城池中最繁华的一条街,敦煌每日有大小各国商队、使团经过,需要打尖、住店、饮酒、休息。桐子街上不仅有一排排酒肆,也是教坊集中之处。
桐子街的中间偏东几个门面,有一家名叫云水一品居的教坊,在敦煌城里颇有艳名。
云水居的假母姓张,人称张娘子。
没有排行,没有名字,因为她在教坊里的排名,一直独冠敦煌。
这五六年,最让假母张娘子得意的就是自己笼络好的七位美貌的娘子。都在妙龄之际,生得腰细胸丰、肤白唇红,在她的精心装扮、策划下,最近几年都被公认是敦煌的教坊之首。
教坊的红牌娘子年年有,敦煌城的假母张娘子只有这一份。
张娘子很胖,很多很多年前做花魁的时候她要养着自己的细腰,如今,她需要一个宽肥的身子,藏去棱角,让自己变得更有亲和力。
此刻,她胖胖的身子如一个粉白的团子一般靠在窗边,正细细密密嘱咐着一位名叫白桃儿的娘子:桃娘子,今日你的妆要化得清淡一些。杨郎君说,是个没开过脸的少年郎,要好好应承。
白桃儿长了一张如蜜桃般白中透着粉红的脸蛋,眉眼清纯,一张弯弯的花瓣唇,未语含笑。她用尖尖的指甲在口脂的玉管中挑出一些,对着铜镜细心地抹着,将一张樱桃口涂出水润的颜色。涂完了对自己的假母道:桃儿知道了,是翟府的二郎君。
张娘子很欣赏地看着自家小娘子如云的秀发,娇媚的眉眼。为了将这位小娘子从原先的韵和楼弄过来,没少花心思。
白桃儿整理了一番妆面,对正帮她理云鬓的陈桑桑笑道:二郎主也十七八岁了吧?连个妾都没有?直接到云水居来破处?陈桑桑说:听说前一阵子翟家主给他买了几个,没成。
没成?白桃儿不怀好意,是哪个没成?是这个没成呢?还是那个没成?
陈桑桑笑了:应该不会吧。她的手指穿过白桃儿的浓密黑发,将发髻收拢,跟翟家主一样长得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