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内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冷笑一声:“你若是不愿说实话……即刻出宫回府去罢,你保住自家的乌纱帽要紧,可不能叫你得罪了人。”
褚良宴重重叩首,额头触地,痛哭流涕道:“陛下,不可因溺爱而立世子,若要立了,便是害他!”
皇帝冷笑:“若朕为章哥儿除去这障碍呢?”
褚良宴便道:“陛下忘了,世子尚年幼,主少母壮,先皇后一族数年来一直与天家为姻,如今京里地方,已是犬牙交乱,盘根错节,到头来……恐有外戚擅权之忧,陛下三思!”
皇帝点头:“原来你也料定朕必等不到阿章成人那一日了。”转首去看半明不明的烛火,心中不知想些什么,许久,方慢慢道:“朕也是忧心这一层,因此难以委决……你且候着,朕叫他进来说话,再给他一次机会,若他再敢忤旨,仍旧执迷不悟,也休要怪朕狠心,一切端看他如何行事,如何取舍罢。”
怀玉在寝殿门口侯了多时,才被引进殿内,一脚踏进殿门内,便觉着有些不对,悄悄环顾了下四周,看不出任何异常来,但人应当藏了不少,左右各有一二十披甲带刀之人。想来也是,对付自己这般武艺高强些的,人若不多,皇帝如何放心?
容长一将他引至皇帝的塌前。褚良宴竟也跪在一旁,老脸上泪痕纵横。皇帝业已歇下了,榻前的帐幔被放下,看不清里面皇帝的面容,但清晰可闻的呼吸之声却甚为平和,丝毫不像是藏了数十亲卫以对付逆子的年老之人。不过,在愈是紧要关头愈是平静这一点上,他与皇帝也是一样。
☆、第114章 侯小叶子(五十一)
怀玉轻唤了一声:“陛下。”跪下叩首,因在成事殿内已跪了近半日,此时膝盖如针扎般地刺痛,怕叫人看出来,身子便挺得愈直。
半响,皇帝轻咳了一声,缓缓道:“天晚了,你不用在宫内跪了,且回府歇息去罢。”
怀玉谢恩,用眼梢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左右,才要起身,耳边听得皇帝又道:“……还有两件事要吩咐你。一是章哥儿。他父亲已被朕关到宗正寺去了,他正生着病,眼下不便移到宫中来,他父亲不在,朕委实忧心,怕他有什么闪失,你吩咐几个人去二郎府上看着,护他周全,若他有什么闪失,朕唯你是问。”皇帝不说话时,呼吸倒甚为平和,一旦开口说话,胸口便像是有重物压着一般气息短促,喉咙也像是拉风箱一样的叫人听着难受。
怀玉应了一声:“臣谨遵陛下令旨。”
皇帝直喘了许久,又道:“二是,朕已命人赐药与你那姬妾,放心,饮下后于性命无碍……你带人前去罢。”见他猛地怔住,便又道,“三郎,你若有话,直说无妨,只是说出来之前,须得想好。”声音里带有些许的怜悯及少见的心平气和。
怀玉勃然变色,牙关咬得铁紧,缩在袖中的一双拳头暗中攥起。
跪于一旁的褚良宴此时便抬起头来,看着他,缓缓摇头,道:“殿下,殿下!”
怀玉哑声问道:“陛下命何人随臣前去?”
容长一此时躬身道:“老奴愿随殿下前往。”
皇帝在帐幔内缓缓道:“叫刘贤随你去罢。”
刘贤上前,恭敬笑道:“殿下,请吧。”
怀玉这才瞧见他手里拎着个小巧的紫檀木提盒,盒内装着的,想来便是那于性命无碍的秘药了。
怀玉深看他一眼,方慢慢点头笑道:“刘公公,原来你早已准备好了。”
刘贤只含糊笑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请。”
怀玉轻轻点头。褚良宴心内一松,颓然伏倒在地。
出了宫,到了翰林街,再拐进青柳胡同。此时暮色四合,胡同深处有几点亮光,晚风渐凉,几点灯火于夜色中更显温暖。这个时辰,她许是在与云娘在灶房里商量着晚饭吃什么,许是倚在门槛上看星看月看流云,心底深处悄悄盼望着他的到来。
云娘与夏西南在院内垂首而立,相对无言。青叶坐在窗后,拄着头想着心事。因久坐不动,不知怎地竟觉得周身发寒,这寒气从心底漫延至四肢百骸,逃无可逃,避无可避,直至去床上拿了一床被褥裹在身上才觉得好些。
正裹着被褥茫然呆坐间,忽听得门口有马蹄声传来,继而有人推开院门入内之声。青叶将身上被褥一丢,起身开了门便往外跑,一气跑到院门处,一头扎进为首那人怀里,呜呜哭道:“我青官不见了!今日遇见坏人了!心里又害怕又想你……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再抬头看怀玉,见他也正低头看着自己,对上他的一双眸子,心中安定,一切忧惧忘却。伸手捧住他的脸,带泪笑道:“你总算来了。你用饭了不曾?我还没用,看见你便觉着饿了。”
怀玉点头笑:“我连午饭都不曾用过,等下你下厨去做给我吃?”嗓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黯哑,青叶登时吓了一跳,忙退后少许,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只见他神色冷然,与往常也并未有什么不同。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越过他的肩膀,落到了他的身后,笑意一点点的消失,继而化作为满脸的诧异。他身后,还跟着三个人,这三人俱是内廷服饰,都是从未见过的生人。
刘贤仔细觑了觑青叶的脸,确定是那日在长乐宫内见过一面的女子无误后,方从怀玉身后转出来,正要喝令她跪听圣谕,怀玉已从他手中接过提盒,道:“你一旁去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