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发生了争吵。
以前和谭海吵架的时候,总是吵不起来的。
谭海的脾气温和,甚至可以说是温吞,每次谭滢试图和他吵架,总是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最后妥协的当然也是谭海。
可是这次不一样。
谭滢说,不想让父亲和罗慧结婚,那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罗慧失去孩子。
谭海却不同意她。
他搂住她,低头轻轻她的额头:“幺儿,等我成年了,我们就把户口迁出去,父亲再不再婚,阿姨生不生小孩儿,这都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他俨然已经作出了要和原生家庭割裂开来的想法,事实上,他也确实是这样——在拥有了这套和谭滢共同产权的房子之后,他都以学业为理由,再也没有回过原来的那个家。
谭滢是他唯一的家人。
谭滢抱着他的腰,说:“哥哥,我不想让他家庭圆满,儿孙绕膝。哥哥,罗慧是个好人,她不能踏进这个火坑里。”
谭海反问她:“既然你很喜欢罗慧,那么为什么想让她流产?”
“我的亲人只有你就够了,哥哥,我不想再要一个弟弟和妹妹。她快四十岁了还是头胎,我查过了,高龄产妇很危险很容易出事情的,父亲那么坏,我这是帮助她。”
谭滢撒娇,脸在他的脖颈处蹭来蹭去,仰着头,用嘴巴去亲他的下巴,妄图引诱他与她合谋。
无论是讲道理还是撒娇,谭滢始终无法得到谭海的任何同意。
谭海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对婴儿和孕妇下手。
“幺儿,这样会损阴德的。”他仍想劝说谭滢放弃,就如同谭滢劝说他参与一样。
听到了这句话,谭滢把手收回来,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墙。ΓOUЩёиЩū.Dё(rouwenwu.de)
她盯着谭海,笑了一下。她的笑容单纯而美丽,就像是清晨沾着露水的蔷薇花,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哥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了?”
她以为,哥哥是和她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可以抛弃良心,把灵魂献祭给魔鬼,把道德和法律踩在脚下的人。可是在让罗慧滑胎这件事情上,谭海却坚持着不松口。
谭滢对哥哥这懦弱的善良感到失望。
他们终究还是不同的。
“你是要那个还没出生的弟弟妹妹,还是要我?”她步步紧逼。
谭海沉默了一会儿,生硬地转移了话题,拉着谭滢的手腕,说一起出门买菜做晚饭。
谭滢挣脱了他的手,一个人留在了屋子里。
谭海出门以后,她站在阳台上发呆。
阳台上晾着谭滢的内衣和裙子,这是谭海给她洗的。他在家里的时候,从来不让她自己洗衣服,说这会伤到她手上娇嫩的皮肤。
这套房子临街,谭滢能看到谭海走出小区门口,走到大街上的身影。
她想,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对她百依百顺的呢?
大街上人来人往,谭海的身影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谭滢想不出结果来。
大概是天生的吧,哥哥好像天生就比她多一点对生命的悲悯心和同情心。
小时候她捡到过翅膀折断的雏鸟,她想的是把它烤来吃了,而谭海却爬上树,把雏鸟放回鸟巢。她不喜欢猫和狗,而谭海却会给流浪的猫狗喂食剩菜剩饭。
如果不是为了满足她的愿望,他原本会成为一个善良的人,不会选择加入混混团伙卖烟,也不会组织考试作弊,不会帮她偷窃,不会帮她绑架恐吓同学。如果当初不是为了阻止自己被卖掉,他也根本就不会有试图杀掉父亲和奶奶的举动。
即使出生于那样的家庭,他仍会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成为一个优秀而正直的少年——而不是如今这样光鲜躯壳之下,埋葬着腐烂陈旧的秘密。
他们天生不同,他似乎生来有着高尚的灵魂,却被她捆绑着,陷溺于这背德的情事深渊里。
天空阴沉沉的,似乎有雨滴落下,路上有人撑起了伞。
谭海刚刚好像没有带伞,如果雨大的话,她得出去接一下他。
谭滢把手伸出栏杆,去试探雨的大小。
还好,只是毛毛细雨,谭海应该很快就回来,暂时不用她接。
细如牛毛的雨丝滴落在谭滢的手心,潮湿而新鲜的空气进入谭滢的鼻腔,站在这个高度,刚好能看见不远处的公园,青翠的树木都在蒙蒙雨雾里变成了油画一样的风景。
她伸出双手去触碰雨水。
“嘭”的一声,大门被暴力地打开,谭滢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紧紧搂住腰身拖到了客厅里。
耳畔是谭海急促的呼吸和心跳,还有他带着哭腔的话语。
“幺儿,哥哥错了!不要跳楼好不好,哥哥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谭滢吓了一大跳,诧异地看向他,好一会儿之后,才弄清楚了他慌张的原委。
谭海买菜回来,一抬头,几乎是立即就看到了双手伸出阳台的谭滢。
“你是要那个没出生的弟弟妹妹,还是要我?”
刚刚争吵时候的话语炸响在他耳边,而谭滢此刻的动作看起来像是要跳楼,让脑子里警铃大作,立即飞奔到家去阻止她。
他的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水,谭滢被这场误会逗笑,心下感动不已。她用纸巾帮他擦了额头上的汗,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然后换来他更深的回吻。
这是一个相互勾缠,相濡以沫的吻,之前的争吵都被这个吻化解,谭滢能从他的唇舌间感受到他浓烈的爱意。
一吻结束,谭海去门口取刚刚开门时扔在门口的东西。
除了菜之外,他居然还买了一束白色的桔梗花。
谭海去厨房做饭,谭滢就拿着剪刀修剪花的枝叶,将它们插入花瓶中。
饭菜做好了,他们安静地吃着晚饭。
吃到一半,谭海说:“幺儿,不让他们结婚,让父亲的餐厅出问题就行。我有个初中同学,她的父亲是卫生部长,我刚刚给她打了个电话,她会想办法让她爸去查餐馆的食品安全问题——只要餐馆开不下去,父亲失去收入来源,就没有钱再婚。”
谭滢想,这不一定,万一罗慧真的猪油蒙了心,就算父亲没有钱也要嫁给他呢——就如曾经的母亲一样。
她没有把自己的猜想告诉谭海,只是继续问他:“你觉得这样罗慧会打胎吗?”
谭海不语,过了好久,他才说:“幺儿,我可以去买流产的药物,下药也要由我来——这种损阴德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做吧。”
损阴德的事情还是我来做吧。
不要脏了你的手。
谭滢愣住了,她不敢看谭海,视线飘忽中,突然看到了刚刚修剪完毕的那束花朵。
玻璃花瓶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方,纯白的桔梗花淋了雨水,又饱吸了花瓶中的水分,此刻盛开得娇艳欲滴。
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不变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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