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春朝颔首冷笑道:“这世上你不曾见过的事情,还多的是呢。表妹是姓章还是姓陆,倒管起我们家里的事来。一个未出阁门的姑娘,手臂却伸的这样长,不嫌害臊么?”说着,她微微一顿,将头一点,旋即笑道:“是了,我又忘了。表妹该是姓刘才对呢。”
那章雪妍听见这几句话,只如当面砸在脸上。她本欲借孝道之名,给夏春朝安上一条大罪。谁知这夏春朝平日看着和气柔顺,此刻却像支月白玫瑰,扎起手来。说出的话,字字不留情面,句句直往她痛楚刺来。饶是她平日里油滑多智,到底只是个没出门的女孩儿,那脸面还是要的,登时被刺的脸上滚烫,说不出话来。
章姨妈见女儿窘迫,连忙来救,张口道:“雪丫头,快过来。你嫂子同你玩笑,你却不可认真的。丫头才烫的滚热的酒,你且吃一盅。”章雪妍见母亲递了台阶过来,忙移步过去,挨着章姨妈坐了,就垂首不言。
只听夏春朝正色道:“姨妈这话却错了,我何曾跟表妹玩笑?表妹既然顶着节妇的明儿,还该自重些的好。”一席话说得这三人讪讪无言,陆贾氏又竭力周旋了一回,众人方才不提了。
因这一场大闹,席上一干妇人早没了吃酒的心思。陆贾氏便推年迈体乏,下席回房歇息。柳氏也连忙说酒够了,携了章姨妈母女一道离去。
夏春朝见众人散了,便将几个管家媳妇叫来,吩咐道:“领人收拾席面,将今日用的一应器皿都好生收了入库,回头我查。”说毕,就带了丫头下来回房。陆红姐也忙走下桌来,上前挽了嫂子的手,两人一路向后去。
路上,陆红姐便向夏春朝笑嘻嘻道:“嫂子今儿当真威风,把那对不要脸的母女给骂退了呢。就该好生整治一番,不然她们还真当自己是这家的人了呢。”夏春朝看了她一眼,也笑道:“好歹也是你姨妈表姐,你倒这样贬损她们。”陆红姐撇嘴道:“她们算什么亲戚,十多年不见一面,在外头弄出事来,灰头土脸的回来投奔,终日靠打亲戚的秋风度日。她们不知感戴倒也罢了,人既弄到这个地步,就该安分些,谁似她们一般,竟要来挑唆人家家宅不和。放眼世间,我还真不曾见过这样的亲戚呢。”
夏春朝微微一笑,说道:“你心里的主意倒是拿的定呢。”陆红姐道:“我也没什么主意,却只知道一件,嫂子是一心一意为家计打算度日的。谁欺负嫂子,我便不能容她。”二人说着话,转过院门,夏春朝忽而忆起一桩事,问道:“今儿怎么不见婶婶过来?”陆红姐笑道:“嫂子是忙忘了,昨儿叔叔家来人说,婶婶染了风寒病下了。还是嫂子打发了人去探望,送了一包咱家蒸的糕呢。”夏春朝听着,也笑道:“叫她们闹的,我也昏头昏脑起来。”眼看到了屋门首上,便让陆红姐进去坐。
陆红姐推辞笑道:“哥哥今儿来家了,想必一会儿定有许多体己话要同嫂子说。我在这里,碍他的眼么?”说着,一笑去了。
夏春朝走回屋中,宝儿上来接衣裳,递茶与她吃,又说道:“今儿吃酒,倒是散的早。”珠儿笑道:“能不散的早么,闹了好大一场呢。今儿咱们奶奶,当真是扬眉吐气了。”宝儿连忙问道:“什么缘故,我在这里竟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呢。”珠儿便将今日席上之事告诉了一遍,又笑道:“你是不曾瞧见,奶奶席上好不威风,太太被喝斥的不敢言语了,连着老太太也要下来敬酒赔不是呢。那两个外头来的,更不必讲了,都当了缩头王八。那个什么表姑娘,还要上来跟奶奶说嘴,叫奶奶一顿嘴巴打的,脸掉在地下拾不起来了。”
宝儿听了,也拍手叫好道:“就该这等,我平日里便说咱们奶奶太好性了。这起人看着奶奶温柔,就以为好欺负,一个个都爬到头上来。太太也就罢了,横竖是个长辈。那两个外八路的亲戚又算什么东西,也都做起主来了。才吃了两日饱饭,便要兴风作浪的生是非。今儿倒要叫她们知道知道,这家里到底是谁做主!”
夏春朝坐在椅上吃茶,也不理她们两个谈论,停了片刻,便说道:“少爷在外头吃酒,未必就吃了饭回来。你们两个谁到厨房去一遭,拿两个鸡蛋,一把挂面,几颗青菜回来,我有用。”珠儿因陪她走了一日,就躲懒不肯去,推了宝儿出去。夏春朝见她耍滑,打发了宝儿去厨房,便向她笑道:“既是宝儿去了,你便在廊下与我生炉子罢。”珠儿闻说,哀声连连,只好去了。
宝儿拿了菜面回来,珠儿也扇旺了炉子。夏春朝便使一口自家屋里用的黄铜小锅,打了半锅水搁在炉上。少顷水滚,她便叫珠儿使火温着,只待陆诚勇回来。
这般过得片时,陆诚勇自前头施施然回来,上来就要搂她。
夏春朝接着,便觉冲面一股酒气,又看两个丫头躲在一边,挤眉弄眼的嬉笑不已,便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嗔道:“才吃了酒回来,不洗不漱就要来闹人。又在丫头跟前,成什么样子。”陆诚勇嘿嘿笑道:“我知道你那桩毛病,既是你嫌弃,我这就洗漱去。”一面就呼喝丫头要水。
夏春朝喊住他问道:“你吃了饭不曾?”陆诚勇道:“席上只顾吃酒,哪里吃得饭来。”夏春朝便点头道:“你去梳洗,我煮个青菜面给你吃。”
原来适才席上虽同婆母大闹了一场,但那事说来终究是婆婆不顾廉耻,同她并没什么相干。又见丈夫才进家门,虽有心同他商议家事,却不忍扫他的兴致,便暂且压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