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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补天的容楚
    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第十八章 补天的容楚

    “世涛。”她嚼着牛肉,慢慢问他,“我让容楚想办法把你接出来,可好?”

    “不要。”邰世涛立即拒绝。

    “我并不需要你们这样。”太史阑淡淡道,“纪连城有他身份限制,他他天纪军,我我昭阳城,他其实并没有太多可以对我不利地方,实不需要你牺牲这么多来做这个卧底。”

    “没说为你啊。”邰世涛道,“这不是为我自己吗?你不要怪国公,国公也是为我好,他把上府和天纪情形分析给我听,我也觉得很有道理,想要迅速上位,还真是想办法挤进纪连城这样只凭喜好用人年轻主帅身边比较好,起码可以缩短十年拼搏。”

    “那也不是混入罪囚营,罪囚营天纪底层,死亡率极高,罪囚营杀人如草不闻声,死了都没人问,再怎么要迅速上位,也要有命等到那一天。”

    “国公有指点我武功,还给了我一本从东堂得来天授秘笈。”邰世涛道,“国公说他有安排,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死。”

    “别听他忽悠。”太史阑皱眉,“容楚不是什么好人。”

    “可他为了你,一定会好好保我命,姐,你信我一次。”

    “你也信我一次——我真不需要你这样。”

    “姐,”邰世涛忽然捋起袖子,他骨节瘦得突出,整个手臂却肿着,亮亮犯着青紫光,看起来很是怕人。

    先前他一直有意无意拉着袖子不想让太史阑看见,此刻却主动亮了出来。

    “姐,”他诚恳地道,“我不否认我有吃苦,但就是因为已经吃了苦,所以你不能让我白费力气,罪囚营虽然处于天纪底层,其实机会不少,他们和精兵营靠得近,有时会有伴同出任务机会,有时候合适时候,罪囚营也会被派去做一些重要事,罪囚营出过大将军,真。”

    太史阑不说话,她猜得到什么叫“重要事”,多半是拿去做炮灰,以命挡命那种危险任务,有可能有人会因为救了重要人物而平步青云,但有可能是做了炮灰。

    但如今她已经不能再说。

    身边这几个男人,性格各自不同,但有一点惊人相似,那就是勇气和韧性,这也是成大事优秀人才必须具备品质。

    她默不作声站起身,把包袱里腊肉取出来,腊肉用油纸包着,浸出亮亮光,她取出几个钉子,手指按墙上,不一会儿墙上出现几个洞,她把钉子插进去,腊肉挂钉子上,顺手拿起一块油布,遮腊肉上。

    邰世涛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方面震惊于那手指按洞不晓得是什么功夫,另一方面感动于她细心——连如何隐藏食物都替他想好了。

    “本来想给你想办法埋地下,但挖来挖去也不方便,既然这里没人来,又有东西盖着,应该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太史阑道,“夜深人静过来割一小块,煮了解解馋,男孩子不能不吃肉,不然没力气。”

    她絮絮叨叨包袱里翻了翻,居然又翻出一个锅,道:“锅我也给你准备好了,我估计你这里不会有,这锅盖子特别严实,不过你煮肉时候还是要注意别煮太久,香味传出去引来麻烦。”

    她说一句,邰世涛就点一下头,直到看见她连锅都拿出来,他忽然垂下头去。

    他怕她看见他这一瞬间,眼底泪光。

    太史阑何曾这么琐碎,絮絮叨叨如乡间妇女?

    他让她这么担心,终究也是不对。

    邰世涛转头看看罪囚营,再看看不远处精兵营——他要些,些,混入那中枢之地,出人头地,实现自己诺言。

    强大男人,不该让喜欢女子担忧。

    “世涛。”太史阑又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问,“你罪囚营,除了……吃不好睡不好,事情又苦又杂之外,还有别困难么?有人欺负你吗?”

    邰世涛警惕地瞄她一眼,一瞬间少年脸涌上点微红,眼神却显得有些晦暗。

    “能有什么?”他勉强笑道,“都是一群苦汉子,大家做了一天活,晚上倒下睡得死猪一样,姐,你别想太多。”

    太史阑垂下眼——他反应已经说明一切,其实她并没有问晚上事情,欺负可以有很多种含义,但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那个方面。

    这些事怎么能让他承担和面对?

    太史阑看见邰世涛有点不安有点冷峭地看了天魂营围墙一眼,她不动声色,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该走了。

    “有个东西给你。”

    她解开袖子,取出了人间刺。

    邰世涛瞪大眼睛看着那银白、蓝、金色三色流动三棱刺,奇特武器月色下光芒变幻而美丽,半晌他吃吃地道:“这……这好像是我们邰家……”

    “你们邰家传家之宝,传给了你姐姐,你姐姐临终前给了我。”太史阑把人间刺递给他,“这该是你,拿去。”

    邰世涛毫不犹豫推了回去,“姐姐给了你就是你,再说你也是我姐姐。”

    “你今天怎么这么不听话?”

    “这话不能听。”邰世涛倔强起来也像头牛,瞪着眼睛,“我有武功,你没武功,需要是你。”他推开人间刺,“别说了,我走了。”

    太史阑拉住他袖子,无声叹一口气。

    看样子,她只能厚着脸皮把猥琐东西拿出来了。

    她包袱里摸啊摸,摸出一个东西,塞邰世涛手里,不容拒绝地道:“那这个你一定得戴上,我特意让人为你打造,这东西有个好处,站立时候怎么都不会露馅,只有睡下之后,手指按动背部一个凸起才会发射,这东西太厉害,记住,只危急时用。”

    她匆匆说完,搂了搂邰世涛肩头,转身就走。

    邰世涛上前一步,伸出手,似待要挽留,然而手伸到一半便垂下,换成抚摸自己肩头。

    她体温和体香还,不可错过。

    一直眼看太史阑悄然翻过墙,他才慢慢向后退了一步,先摸摸墙上腊肉,隔着油纸和油布嗅了又嗅,月色淡白,少年轮廓清晰,脸上神情温柔而又眷恋,让人怀疑他摸不是腊肉而是自己爱人。

    好半晌之后,他才想起来太史阑塞到自己怀里东西,是一团布,看上去像个护腰,不过中间裹着个硬硬东西,他想起太史阑先前走时候近乎落荒而逃姿态,忽然有点好奇——什么样东西会让岿然不动太史阑表露尴尬?

    然后他慢慢展开那团布,果然是个腰带,腰带中间镶嵌着……

    镶嵌着……

    邰世涛眼珠子忽然瞪得滚圆,不敢置信地盯着手中东西,半晌,颤抖着手摸了摸,手指还没触及那个凸起,忽然一缩手,把东西往怀里一揣,脸已经成了一块大红布。

    ……

    太史阑落荒而逃,用速度爬墙回了自己马房,简直不敢想邰世涛看见那东西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有误会什么。

    屋子里一切如常,龙朝躺床上酣然大睡,太史阑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就是这货猥琐!做出那么个见不得人玩意,要说他没恶意,鬼才信!

    她上去一把抽出了褥子,龙朝骨碌碌滚下来,栽地上哐当一声。

    他咕哝一声翻个身,竟然还想继续睡,太史阑靴子毫不客气擦他脸上。

    “起来。”

    龙朝翻身坐起来,睡眼迷离地道,“要走了么?”

    太史阑蹲下身,仔细瞧了瞧龙朝脸,点点头道:“嗯,这张脸还过得去。”

    “咦,你终于看中我,要我做压寨相公了!”龙朝欢喜地扑过去要抱她大腿,被太史阑恶狠狠一脚踢开。

    “今天下午那个刘队长瞧见没?”她道,“给你个任务,去给我色诱他,然后杀了他。”

    “你疯了!”龙朝瞬间被吓醒,瞪大眼睛瞧着她,“他天魂营里,我怎么色诱他?你让我独闯天魂营去杀人?你还是给块豆腐让我点撞死算完!”他翻个身,屁股对她。

    “那铁打造武器还是给你两件。”太史阑道。

    龙朝霍然转身,眼睛灼灼发亮,想了一会却还是摇头,“不行,东西再好也要有命来用,这是玩命,不玩。”

    说完他又要躺下去,太史阑一把揪住他衣领,“谁说要你进天魂营杀人?”附耳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龙朝犹豫半晌,托着腮,慢吞吞地道:“那好吧……试一试……你可要接应好我。”

    “放心。”

    “一定要色诱吗……”

    “可以不色诱,出事我不负责。”

    龙朝叹了口气,扭了扭屁股,出去了,他一向爱穿得花花绿绿,还爱穿对色,黄配紫,绿配红,天蓝配橙红,怎么扎眼怎么来,此刻一身天蓝袍子配橙红裤子和金色靴子,袅袅婷婷出去,还真像个兔儿爷。

    他靠墙边,旁边是共用茅厕,龙朝叼了朵野花,双手抱胸,等着。

    过了一会儿,天魂营那边果然有脚步声,龙朝踮脚一看,一个人影从营中出来,但并不是往厕所这里来,而是直接走到和罪囚营相隔墙下,看那模样,是打算翻墙过去干啥。

    月光斜斜照着那人脸,还真是白天那个刘队正,龙朝不禁有点佩服太史阑——她是怎么猜到?

    太史阑站屋子窗后,唇角一道冷笑,没什么稀奇,看先前她问起时邰世涛看墙头,和他不自然神色,很明显这个姓刘混账三天两头骚扰。保不准天天来。

    龙朝此刻倒有点急,眼看人家就要翻墙了,他总不能冲上去把人家拉下来吧?

    他想了想,走到茅厕里,解开领口向下拉拉,一边低低哼着歌,一边哗啦啦解溲。

    军营里厕所没什么讲究,一个茅坑,几块木板虚虚一挡,上头茅草盖顶。

    那边那个正准备翻墙再次找乐子刘队正,听见有人唱歌声音,不禁一怔,翻墙动作停了下来。

    随即龙朝忽然一声低掉,“啊!有老鼠!”

    他刷一下窜起来,似乎底下真有一个硕大无比老鼠咬他,哗啦一下撞开了头顶茅草棚,将一张脸暴露月光下。

    那个正抬头向这边看刘队正,一抬眼,看见月色下忽然冒出一张脸,雪色肌肤,春水般眼睛,一抹笑意流溢,风流红唇。

    刘队正一呆——好颜色!

    再一低头,少年大概从床上起来起夜,衣衫不整,领口歪斜,露胸口半边雪白。

    刘队正眼睛一亮。

    好皮肤!

    这等容貌身材,比起罪囚营那些臭烘烘汉子们,不知强过了多少,就是罪囚营这个来上府兵,容貌好那个,也没这份养尊处优精致。

    刘队正立即来了兴趣。

    假凤虚凰把戏,他原本也没什么心思,可是军营太难熬,他们这种好生供养精兵营士兵是闲得要捉虱子,偏偏少帅一向认为女人误事,男人沾上女人身就作养不出好身子骨,所以别都好说话,不许碰女色却是绝对铁规,熬得他们这些壮年汉子日夜不安,也就只能玩这些把戏。

    原来他是要锲而不舍想要拿下那个来倔强小子,此刻忽然打消了主意,觉得那么难缠一个小子,还不如这个娇艳,像个女人。瞧这性子,似乎也是个好说话。

    想定就做,他轻轻纵了下去,落到龙朝面前。

    龙朝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掩上袍子,拍着胸口,道:“军爷,怎么突然冒出来?吓死我了!”

    “小兄弟哪里来?”刘队正笑眯眯地望着龙朝,“面生。”

    “卑职是昭阳粮库副使,给军爷们送粮来。”龙朝一脸天真烂漫。

    刘队正大乐——过路客,官小职微,什么后患也不会有。

    “查验过身份没有?”他虎起脸,“怎么能随便半夜军营乱逛?”

    “啊?”龙朝神色惶恐,“我……我只是出来撒个尿……”

    “你腰牌呢?通关文书呢?”刘队正一本正经伸出手,“拿来我看。”

    “屋子里……”

    “那去你屋里看。”

    龙朝垂头丧气应一声,回头向屋里走。

    刘队长跟他身后,神情满意。

    屋子隐沉沉暗色中,黎明前黑暗时段。

    龙朝推开门,走了进去,刘队长门口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有个同伴呢?”

    “床上躺着不是?”龙朝一指。

    刘队正伸长脖子一看,龙朝忽然脚一伸,把刘队长绊倒地,门背后太史阑急速闪出来,手中人间刺淡蓝光芒一闪,刺入刘队正背心。

    刘队正有点僵木地趴着,太史阑蹲他身边,对龙朝一甩头,“出去。”

    “每次都过河拆桥……”龙朝只好嘟囔着出去,太史阑把门关好,低头问了刘队正几句话,半晌,轻轻舒了一口气。

    还好……

    她低头看了看刘队正——杀,还是不杀?

    杀固然可能带来麻烦,不杀,麻烦大。

    “龙朝。”她敲昏这人,然后使唤手下,“去找条毒蛇来。要毒性带点麻痹。或者你找来有麻痹作用药草也行。”

    “你以为我这里是药铺啊要毒蛇有毒蛇要药草有药草……”

    “你不是号称少时周游天下五越西番都去过么,连这个都不懂?”太史阑斜睨过来眸子凉凉。

    龙朝闭了嘴,开门出去了,过不了多久,他果然捉了一条蛇回来,虽说外面是野地,但这秋季也难为他这么扒拉出一条蛇。

    “银环。”他得意洋洋地道,“毒性强,发作,必杀死。”

    太史阑让他扛着那刘队正出去了,趁巡哨过去之后,将中了遗忘刘队正放天魂营那边墙下,让毒蛇咬了他背部和脚踝各一口。随即迅速离开,回屋子睡觉。

    天亮时候,那边有点骚动,给太史阑她们送早饭士兵说,刘队正半夜出去解手,给毒蛇咬死了。

    那头很把尸体拉了出去,没有对此多加调查——毒蛇咬死一眼看得出,刘队正身上也没有其他伤痕,至于为什么一处脚踝一处背心,应该是他被咬倒下后蛇游到他背上给他又来了一口。

    大家都知道刘队长半夜出去是干什么,寻欢不成被蛇咬,这叫运气,所以这整件事没有任何可以疑虑,完全就是意外死亡,天魂营也不愿意声张出去引来执法队——少帅对这类事儿向来讨厌,可不能给他知道。

    一个人死了,也便死了。

    天亮时候,两个人走了,也便走了。

    除了邰世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那两个运粮官离开,天光刚亮时候邰世涛早起床,早早门口打水洗地,昭阳城粮库马车辘辘经过院子门口,他没有抬头。

    地面被水浇过一次又一次,青砖石洗得镜子一样,缝隙里草也被他拔了,亮亮映得出人影。

    马车辘辘而过,前面车子上,坐着年轻运粮官。

    和背身专心洗地邰世涛一样,她也不对这边看,只是垂着头,似乎剔指甲。

    亮亮地面,映出他和她影子,马车阴影,无声无息覆盖过来。

    彼此影子交叠一瞬间,她忽然伸手,虚空拍了拍。

    手影子拍脊背影子上,然后往上,脸颊稍稍停留,随即收回。

    这一刻无声保重,这一刻只能以光影诉说。

    马车驶了过去,影子交错而过,他始终没有回头,背对着她蹲着,手浸冰冷水里,一声声,数着她离去马车声。

    隔壁喧闹传来,他从混沌中惊醒,恍惚里耳朵里还是那辘辘车声,他忍不住对路头遥望,山路迢迢,马车已经化为一个小黑点,像一根刺,扎他心中。

    忽然他听到隔壁关于刘队正暴毙消息。

    他怔住,秋日阳光下,脸色忽然霜白如雪。

    良久,他弯下身,牢牢将自己,抱成一团。

    ==

    等太史阑回到昭阳城,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三天。

    昭阳城气氛外松内紧,吃了一个巨大亏西局,并没有急着来报复太史阑,事实上此时他们也没空对付太史阑,乔雨润猜到了太史阑下一步必定要掀起龙莽岭案,为了应付当前危机,她顾不上先报仇,也不顾康王阻拦,把手下剩余力量都撒入昭阳城及附近区域,西局探子们,拿了乔雨润命令,强硬地夺取了昭阳城各处城门守城权,封锁住了通往昭阳城各处交通要道,务必要将太史阑可能证人都拦截昭阳城之外。

    同时乔雨润也加强了对城内治安掌控,她凭借她西局优先权,对城内加强盘查,临街商户一日三惊,各家官员府邸都遭受监视,太史阑府邸也找理由进来过,当然毫无所获。

    乔雨润找来找去,也知道偌大一个昭阳城,要想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那么好办法其实就是不找,等到太史阑需要时候,她总得把人提出来,提人时刻,就是好钻空子时刻。

    于是她开始沉静下来,开始等,等待中琢磨,太史阑会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将这起案子掀开?想来想去想出了很多可能,但却不确定——太史阑思维,本就不是谁都可以捉摸。

    昭阳城两个女人博弈中气氛绷紧,时间则无猜测和警惕之中滑过。

    和乔雨润草木皆兵不同,太史阑这几天却显得随意,逛逛街,喝喝茶,看看昭阳城风景,每次西局探子们都跟着,想知道她是不是干什么秘密联络事儿去,但每次她都是带着人胡乱绕城一圈半圈,两手空空地回来,倒把那些负责跟踪探子累得要死。

    太史阑折腾了他们白天,还要折腾他们夜里,每天晚上半夜三,太史阑府里就正门大开,护卫们川流不息地出去,全城之内跑马,搞得那些西局探子们也十分紧张,人人不得安睡,没两天个个熬了好大黑眼圈。

    就西局探子们累,压力大,绷得紧时刻,康王殿下王驾,终于驾临昭阳城。

    行程单早一日送到昭阳城,太史阑早早揣了单子去找总督董旷,董旷看了单子,表示这次有章大司空陪同,章司空清廉耿介,而且脾气极臭,他老人家脾气上来,不管场合不管对方是谁,一定不会给人台阶下,所以这个公开欢迎仪式不可太过铺张,以免引起他老人家不,众目睽睽下扫昭阳府面子,至于怠慢康王地方,事后悄悄补偿,康王殿下不会介意。

    太史阑听了,“哦”一声,临走时说府中缺个好刑名师爷,顺手将董旷府中刑名师爷要走一个,说带回去让自己幕僚们跟着学,出了总督府,她便问那师爷,“以民告官,有何说法?”

    “要看该官员品级如何,”师爷道,“三品以下,状纸属实,无罪;三品以上,便是罪名属实,告官百姓也要流配千里。”

    “王侯呢?”

    “大人说笑了,谁敢告王侯?”

    “那就是没有律令规定,告王侯者处罚?”

    “没有,因为便是有这样事,第一告不倒,第二就算千辛万苦告着了,王侯余党,亲友,想必都是位高权重人物,随便谁伸一伸手指,首告者也死了。”

    “那么假如真有人告王侯,什么样品级可以接状纸?”

    师爷笑了起来。

    “大人今天问事情,真是我南齐自立国以来都没有事。”他道,“《齐律》有云,接状者品级当被告之上,否则有罪;如果首告是王侯,那么起码接状也是王侯,这一条其实根本不成立,咱南齐现哪有那么多王侯?”

    “王侯接状,之后审理会是由谁安排?”

    “如某位王侯接了首告另一位王侯状纸,那么两位王侯都不能介入案件,案件立即列入国家级重大案件,由朝廷三公会同刑部以及案发当地府县首官共同会审。”

    “如此,多谢。”

    总督府回答完问题师爷被带回昭阳府,随后他便没有了人身自由,太史阑以“需要师爷日夜授课,以助昭阳府诸位文案幕僚早日进入工作状态”为由,将这位倒霉师爷给留了昭阳府内,连家都不能回,每日宁可另外派人回家替他处理家事,也绝不让他出府一步。

    太史阑自己也很忙碌,因为一日后,康王王驾就要抵达昭阳府外十里驿亭,她第二天一大早要带人迎到驿亭。

    这一晚,康王一行将离昭阳城十五里东平县住宿。

    这一晚,太史阑府中有人轻身外出,对方轻功极高,守太史阑院子四周西局探子,愣是没能追上。

    这一夜,东平县衙内,知县大人书房内,忽然闪进了一条黑影,递给知县大人一封书信,知县大人看信之后,神色变幻,终无奈点了点头。

    那黑影满意点点头,闪身而出,片刻又回来,这回身后带了一个蒙面人,披风从头蒙到脚,看不出男女,但走动时姿态,如风拂柳,水流波,哪怕穿得严严实实,也不能掩住那般动人线条和步态,知县大人后头看着,眼睛都直了。

    那黑影将这披风人交给他,随即离开,知县大人对着披风人凝望半晌,终于还是轻轻对她道:“跟我来。”

    知县大人带着这人往内院去时候,心中充满不安——晋国公为什么忽然要有这样举动?好端端地送礼给康王?这些大人物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自己一个小小七品官可不要卷入京城权贵纠葛,可是拒绝晋国公一样会倒霉,唉,难啊……

    半刻钟之后,他经过通报,护卫虎视眈眈之下,战战兢兢敲响了自家后院好一座精舍房门,康王殿下今晚就暂住这里。

    门打开了,有护卫警惕地闪出来,再之后就是康王懒懒带笑,充满上位者雍容气质声音,“唐知县?这么晚是来做什么?”

    “殿下……卑职有薄礼相送……”唐知县笑着,将披风人轻轻向前一推。

    披风人一声轻笑,青缎披风如流水般一滑,已经滑入了室内,康王一怔,刚说了句“这是什么意思……”披风人手指轻轻一抬,青色披风便再次如水般,滑到了地下。

    堆轻雪、砌玉山、娥眉粉腻缀樱花,却化身姿如玉脂。

    室内灯光似被那雪光照亮,又瞬间暗去似被那艳光逼得自惭形秽。

    披风下,那女子不着寸缕,却笑得尊荣高贵如神仙妃子。

    康王眼睛亮了,不由自主伸手来拉她。

    唐知县悄悄退了出去,掩上门。

    帘子一层层放下,门户一道道掩上,紧闭门户里隐约女子娇笑和男子喘息,一声声旖旎婉转,衬这夜气息,静而深浓。

    ==

    同样玉堂金马,华堂深深,另一处府邸,灯火通明。

    明亮书房内,容楚看信。一封封文书,上面都标明“昭阳”。

    来自昭阳城文书信笺,现是重要,文四很清楚这点,从来不会搞错。

    容楚看得很仔细,忽然“咦”了一声。

    文四立即俯下身。

    “十三受伤了,怎么回事?”

    “正查出手人是谁,十三武功咱们十八人中高,否则也不能做您贴身护卫头儿,这回可算吃了大亏了,他说……”

    文四话忽然被容楚截断,“等下,这封里说,太史阑向十三借人,要他帮忙找一个美人是怎么回事?”

    “十三来信说了,他也不明白,他说太史阑揪着他领子,要给找个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比花解语比玉生香而且经过特殊训练绝对忠诚可靠美人来,十三说没有,太史阑说没有也得有,十三只得从咱们训练那批姑娘中紧急抽了一个人来,他也委屈得很,说他也不想这样,说这是咱们秘密武器之一,主子您关照过不能给太史姑娘知道,不知道她怎么就晓得了。”

    容楚静静听着,展颜一笑,道:“太史阑脑袋本就长得和别人不一样,她似乎很熟悉历代朝廷高层建立实力,培植私人手段,她能猜出我有类似属下也不奇怪。另外,”他挑起了眉,“我秘密实力,从来不需要瞒着太史阑,这些女人存,我之所以瞒她,是不希望她有误会,既然她已经猜到了,又这个态度向我借人,以后便不必再对她躲躲藏藏了。”

    “是。”文思嘀咕一声,“太史姑娘真是少见,这种事也猜得着……”

    “是我低估她,也瞧轻她了。”容楚一笑,“她本就不是平常女子,我不该怕她多心。”

    文四瞟主子一眼——瞧您这德行,去北严一趟回来,话风都不一样了,瞧这眉梢眼角春意……

    他摸着下巴,瞟窗外一眼,万分遗憾老夫人此刻不面前,不然好好瞧瞧就知道——你儿子终于开窍啦!别再缠我们拉皮条啦!

    容楚还低头看文书,正要将这封信丢一边,忽然手指一顿,惊声道:“不对!”

    走神文四一惊,连忙问“哪里不对?”

    “她好端端地要美人做什么?有没有问过十三?”

    “十三说他问了,太史阑只说有重要事,还和他关照,一般绝对不要,必须顶级美女,人间少见,能让再阅遍花丛男人,都能一眼发直,务必被俘虏那种,他没办法,只好把咱们培养七年那位给派了出去。”

    “高要求,绝对美人……”容楚喃喃自语,“对方阅遍花丛,眼界极高,非绝世美人不能打动……这是谁……近期昭阳有谁有这样地位,有谁值得太史阑花这样心思……康王!”

    后两个字说出来,两人眉头都一跳。

    “康王?”文思眉头也皱起,“太史姑娘不可能献美人巴结他!”

    “不是巴结……”容楚站起身,负手沉思,书架前走了一圈,眼神无意中落《齐律》上。

    他眼神一定,随即站住了。

    再转身时,他眼神森冷而急迫,二话不说,拿起椅背上披风,向外便走。

    “哎呀这是怎么了……”文思急忙追出去,“主子你深半夜这是要干什么?”

    “我去救人,有人胆子太大,要捅破天!”

    “谁?”

    “太史阑!”

    ==

    康王早上起来时,觉得虽然腿酥腰软,身体疲惫,但神清气爽,活得要飞起来。

    昨晚唐知县送来真是个妙人啊,做得一手好花活儿,各种花样玩了一夜,让他尝遍了温柔乡*滋味。

    真真是个尤物……他眯着眼睛想,随即又想起自己这两年生活状态,想着自己那个死板板王妃,想着曾经骑马斜桥满楼红袖招少年时代,如今却循规蹈矩,好久不曾碰着有趣知意女子们,哦,不是碰不着,是再也不能碰,不敢碰。

    想到这个,他心底忽然涌起一股烦躁感觉,觉得空旷而寂寞,所幸身后美人,善解人意地靠过来,将柔荑款款地搭他肩头,水蛇般身子滑腻地缠住了他,吐气如兰地他耳边道:“好人……什么事不欢喜?”

    “见着你,怎样都欢喜。”他眉开眼笑,握住了她手。

    她却轻轻蹙眉。

    “怎么了?我欢喜了,你却不欢喜?”康王逗她。

    她却背转脸,幽幽地道:“妾身能得侍奉您一夜,哪能不欢喜,只是自此别过,妾身依旧要风尘卖笑,一时……自伤身世罢了……”

    康王皱了皱眉,想到自己身下女子,还要再对别人婉转承欢,忽然觉得不。

    “你说是哪里话。”他道,“侍奉过本王女子,怎么还能再和别男人一起?你既然做了我人,我自然要给你个身份,你且等着,稍后本王自然要接你走。”

    “王爷垂怜。”女子却无喜色,趴他肩头幽幽道,“只是贵人多忘事,等您去了昭阳城,或者还要去多名城大埠,见过多美人,哪里还会把留区区小县妾身记心里……”

    “便是天下美人千万,及不得你分毫。”康王这话说得倒是真心,美人却依旧蹙眉不开怀,康王瞧着,还真有几分心疼,想着自己一走,万一事多真忘记了她,留着她这里承欢卖笑,将来怕不是个笑柄,再说也确实还舍不得她——当真好一手功夫,生平仅见……

    “那便随我去吧。”他笑道,“不过要委屈你,我队伍里有个坏脾气又精细糟老头子,给他看见你,怕不得听很久废话,所以不能给你专配小轿跟着,你马上披了披风出去,我大轿里等我,嗯,不要发出声音。”

    美人破涕为笑,很披了披风出去了,康王瞧着她隐披风下款款摇摆腰肢,想着昨夜*焚情,只觉得浑身又热了起来。

    ……

    太史阑今天起了个大早。一起来就去了府衙,把所有当值府兵都带着,敲锣打鼓地出了府门,一路上她早就安排百姓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城门口还搭了彩楼,将董旷关于“低调迎接”嘱咐扔到了九霄云外。

    百姓难得看见昭阳城女大人,看她难得这么隆重,也来了兴趣,没事儿都跟着出了城,一起顺便瞧瞧朝廷贵人风采。

    与此同时,太史阑府中,和西局,也开始忙碌起来。

    乔雨润一大早也出了门,康王驾临,她当然必须前去迎接,她轿子和太史阑马一前一后出城,看着前头悠哉悠哉背影,乔雨润心头就一阵烦躁。

    她仔细看了看太史阑身边人,似乎她护卫都跟了出来,苏亚穿着一袭黑色连帽披风,跟太史阑身侧,苏亚经常穿一些十分严实衣服,这段日子大家都看惯了。

    “太史阑既然出了门,趁机再去她府里搜一搜。”乔雨润数了数人头,确定陈暮没有带出来,便道,“这是个机会,你看她护卫都跟了出来。”

    探子们领命而去,乔雨润轿子里等候,城外迎客亭扎了彩花,备了礼棚,设了美酒等王驾,乔雨润轿子远远停一边。

    她一个幕僚凑上前来道:“大人,您看,太史阑今天会不会搞出什么事来?”

    乔雨润微微沉吟了一下,随即决然道:“不可能!”

    她冷笑道:“她还敢今天告状?谁来接她状纸?”

    “也不知道她能告谁。”幕僚笑道,“告龙莽岭盗匪?那接了也无妨,事后再交给西凌总督府,责成他们查办,至于查不查得出结果——龙莽岭盗匪还存吗?”

    乔雨润浅浅一笑,“是啊,她总不会去告康王吧。”

    “给她十个胆子也没可能啊。”乔雨润莞尔,“她还是多操心自己吧,我原先还担心她胆大包天,派人去刺杀康王,好她没敢。如今康王来了,必然要追究咱们西局被杀百多人事情,她还是自求多福吧。”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一笑。

    远处锣鼓喧嚣,视线头隐隐现出金顶绿呢大轿,康王王驾到了。

    自西陵总督董旷以下,都赶紧迎了上去。

    太史阑作为昭阳城目前代府尹,站位仅次于总督董旷和总督府几位副使,但她并没有立即跟着上前,动作稍微慢了点。

    她一慢,原本出轿要迎上前乔雨润也慢了慢,靠一边,眼角瞟着她。

    太史阑等人群后,带着她护卫苏亚和于定,顺着人流向前走。

    董旷等人迎到大轿前,恭敬地说完欢迎词,躬身等待王驾出轿。

    康王素来平易近人,按照惯例,以往这种场合,他都会出来,和当地官员百姓说上几句,再回轿进城。

    今天却有点奇怪,康王轿内并没有动静,倒是有点奇怪声音,像是谁鼻音轻轻一哼,声音娇媚。

    第二辆大轿里章凝也有点奇怪探出头来望了望,但是康王前,康王没有下轿受礼,他是不能先下来接见地方官员。

    董旷等人腰都弯酸了,才听见康王声音从轿中淡淡传出来,“免礼,本王今日身子不好,不便下轿和诸位相见,请代本王谢过诸位相迎父老,直接进城吧。”

    董旷连声应是,转身,便要吩咐开道。

    就他转身那一刻。

    太史阑一捅身边披着连帽披风“苏亚”,疾声道:“上!”

    “我……”裹披风里身子似乎微微颤抖,发出是男声,“我怕……我怕……我……我不要告了……”

    太史阑一眼看见董旷已经转身,官员将要退开,轿夫们再次抬起大轿——来不及了!

    她忽然抬脚,一脚把身边假冒苏亚陈暮,给踢了出去!

    与此同时她大叫,“草民陈暮,求康王殿下申冤!”

    “砰”一声闷响,陈暮被她踹出去,正正撞到轿前,惊得“啊。”一声大叫,倒和太史阑那声申冤相呼应。

    陈暮此时上了贼船下不来,只得立即也一声大叫,“求殿下申冤!”

    众人此时还没反应过来,眼神都直勾勾,轿内人似乎也愣住了,毫无声息,董旷回头怒瞪太史阑,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殿下怎么会接这种状纸……”

    果然一阵寂静后,轿内一个声音不地道,“哪里来刁蛮草民,竟敢冲撞……”

    话还没说完,轿内忽然伸出一只手,接过了状纸!

    众人如被雷劈,惊得呆那里,连刚刚赶过来乔雨润都愣住了。

    轿内说话康王似乎惊讶甚,以至于话截断了好一会没接上,半晌才怒声道:“你——”话出口似乎又觉得不妥,急忙停住。

    外头陈暮一看接了状纸,立即大声道:“草民陈暮,状告当朝亲王康王殿下,收受贿赂,中饱私囊,指挥西凌当地通城、北严官府与龙莽岭盗匪勾结,截取当地富商行商财物,及杀人灭口之罪行!”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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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补天的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