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凤倾天阑 作者:天下归元
第六十三章 水中情
没人能形容河水当头压下那一刻感受,像天幕整个从头顶倒砸,砸进人天灵盖,所有意识瞬间全被黑暗和冰冷阻断,金花四射,胸腔憋闷,满腔血都似乎被挤压胸口,再下一瞬就要破胸而出,冰冷水绵绵不绝地灌下来,把奔涌热血冲凉。
头顶上河水不像河水,像整个银河,一层一层地压下来,翻滚呼啸,永无止境,人其中,不过如须弥之纳芥子,渺小到自己都感觉绝望,每一次挣扎,都被压得深一点,恐惧和死亡阴影,此刻盘桓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其实或许是一瞬,但可怕意识里这就是漫长一生,太史阑喝了几口水后,及时调整了姿势,终于找到点自己意识,调匀了呼吸,脚一蹬,出了水面。
她此刻睁不开眼,发不出声,却拼着眼皮剧痛,拼命睁眼,眼前一片浑浊黄色河水,刚才堤坝、小村、人,都看不见了,瞬间这里就成了汪洋。
太史阑一边挣扎拍水,一边对着奔涌河水,大叫:“景泰蓝!景泰蓝!”
声音出口便嘶哑,喉咙已经被河水灌得充血。
河水滔滔,无人回应,太史阑知道这种堤坝全溃,高水位河水倒灌刹那,别说人,房子都能卷走,她就算及时跟景泰蓝之后入水,很可能当时差之毫厘,转眼就谬以千里。
但她不能放弃,不敢放弃,景泰蓝是她坚持要带身边,她任何时候,和他同生共死。
“景泰蓝!景泰蓝!”
河水打旋,奔流无声,她沙哑呼唤,像永远也等不到那孩子呢喃回答。
浑身酸痛,头也开始剧烈地痛起来,这一日夜,她来回奔波,殚精竭虑,体力精神已经濒临崩溃,跳进河水,全凭一股心气,她已经没有力气支撑。
“景泰蓝……”
半个时辰过去了……
“景泰蓝……”
一个时辰过去了……
声音越来越弱,呼唤犹自不绝,哪怕唇间带血,哪怕下一瞬间就是死亡,她呼唤也要带进阴间,让那孩子听见。
“景……泰……”
她忽然顿住。
飞旋奔腾河水里,忽然有一大块黑色东西向自己方向游来,仔细看却是一块门板,门板上小小孩子,安静地躺着。
她大喜过望,一生至今岿然安稳,原以为再无天地撼动机会,然而黑暗寂灭前一刻,看见光。
绝大惊喜冲击得她忘记一切,怔怔张开嘴,灌了一口河水。苦涩腥臭河水入腹,她才醒觉。
门板很到了近前,她第一眼看是门板上景泰蓝,害怕那不过是个死娃娃,好,她看见微微起伏小肚皮。
眼神还没来得及错开,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肩。
那手虽冰凉却有力,抓住她肩就像永远不肯再放开,一个她熟悉,以前有点讨厌,此刻却觉得是天籁声音,她耳侧笑道:“一个月不见,你越发水灵灵让我惊喜。”
容楚声音。
太史阑抹一把脸上水,张眼看着他,容楚很狼狈,泡水里,头发粘脸上几乎看不清五官,脸上还有被细枝划破伤痕,一侧脸颊有点青肿,不知道被什么给撞到。
一向衣锦风流,华贵妖丽容楚,以这般模样出现人前还是第一次,太史阑瞧了瞧他,却觉得虽然丑,但却比平日要顺眼些。
她那鄙视容楚丑,却不知道自己其实不堪入目,额头被石头刮破,两颊连同嘴唇都是紫,再加上苍白脸色,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容楚扶着门板,虽身处河水之中,依旧笑吟吟,只是眼眸之中,隐隐有异样光芒闪烁。
这女人……
这女人……
心里翻来覆去就这三个字,后面话似乎很多,似乎也到了咽喉便要喷薄而出,忽然便被堵住,太多思绪挤一起会成乱麻,太多话挤一起就成无话,到头来也不过这几个字,诉多少人心复杂。
这一刻只宜凝视,看她安好。
不必再恼怒奔上堤那一刻,看见她刚刚一喜,就被她扔出来疯女当头砸下,那女人脏兮兮下垂胸,正正拍他脸上。
不必再震惊于景泰蓝落水那一刻,她迎着洪潮而去背影,那一霎河水倒卷漫天,她面前竖立起数丈水墙,她那样横亘天地巨物之下渺小如蚁,穿破水墙身形却是一往无回箭,是后羿操弓射日,一箭而去,漫天无光。
他心也似一瞬间射了出去,穿透万丈汪洋,然后淹没。
那一霎滔天浊浪掩盖了一切声响,赵十三奔来拉他衣袖,手指被激烈水流滑卷而过,他忘记了自己做什么,下一个瞬间才发现自己也跳进了河里。
他跳进去那一霎,没看见太史阑,却看见了努力扑水景泰蓝,难为那小小孩子那一刻居然没昏去,严格按照太史阑教导,拼命拍水,容楚那一霎什么都没来得及想,他身上本就带了绳子等物应急,当即抛出绳索,套住了景泰蓝,当时河水压下,险些一个浪头把他也给压到底。
容楚笑了笑,发现原来自己也有这么傻时候。
“上来。”他看一眼太史阑发紫嘴唇,一把将她拖向门板。
“不要。”太史阑看看那不结实门板,觉得实不够担负一大一小,当初泰坦尼克那块板,不就因为肉丝太重,冻死了杰克?
“麻麻……”门板上景泰蓝忽然一阵咳,醒了过来,先茫然地往上瞪,想不明白头顶是什么,再看看四周,这下子吓醒了,一骨碌坐起来,一眼看见左右*狼狈太史阑和容楚,愣了一会儿,眼珠子定定。
太史阑知道他受到惊吓,任谁被那样抛入洪水,想要回过神都很难,看那小子嘴角一抽一抽,似乎要哭,但又强忍着模样,伸手过去,拍拍他小肚皮,道:“想哭就哭吧。”
景泰蓝瞟她一眼,苦着脸,歪着嘴,一抽一抽地道:“你说男孩子不要哭……”
“男人只是不该哭时候不要哭,比如疼痛、敌人故意打击,同伴恶意攻击。因为那时你哭,只会遭受大挫折。但逢上生死、至情和一切需要发泄情绪事,你不要压抑自己。”太史阑低低道,“景泰蓝,我要你坚强,但没有要你变成没有七情六欲木头人。”
“嗯……”景泰蓝往门板上一趴,屁股一撅,开哭。
“呜呜呜那混账……”
“呜呜呜吓死我了……”
“呜呜呜刚才谁踩我肚子……”
“呜呜呜拖出去统统杀了……”
太史阑唇角一勾,容楚开始咳嗽。
“那叫救人。”他试图和某个不讲理小孩讲道理,“你应该杀似乎不是我。”
“昌明十七年修坝……”小子撅着屁股,抱着脑袋,居然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你主持……”
容楚张开嘴模样很有点意思,很难得。太史阑若不是泡水里,就得赏小子一颗糖——说得好!
“他怎么知道这个?”容楚挑眉,看太史阑。
“前阵子他看完了山河志。”太史阑道。
容楚狐疑地看她,景泰蓝不爱读书是出名,两三岁贵族孩童都开始启蒙《大学》,他始终没读过前三篇,遇见太史阑之前,这孩子走路不利索,说话不齐全,现才多久?讲话越来越流利不说了,山河志那么厚厚一本,他看完了?
“他对地理有兴趣。”太史阑道,“现有山河志版本太枯燥,我给他画了萌版对照,跟他说,这是南齐山河,很美丽,记下这些,就算你以后不能去,也算去过了。如果他做得好,我答应以后带他去美一个地方玩。”
“呸。”景泰蓝闷闷地道,“我喜欢西海……可是现……我再也不要看见水啦……”
“这水是容楚搞出来,也是你搞出来。”太史阑拍拍他脑袋,“因为你们都没有做好这件事,所以你今天差点死这洪水里。如果不是火虎发现得早,现河面上还会飘着多尸体,景泰蓝,你要记住这一天。记住以后你该做什么。”
“呜呜我能忘记嘛……”景泰蓝又哭了,“人家裤裤都冲没了……”
太史阑一瞟,果真,小屁股白生生嫩兮兮豆腐似,还粘着一根长草,尾巴似风中飘摇。
“我渎职?”容楚斜眼瞟她。
“还有监督不力、后续监管不足、任用*官员、漠视民生。”太史阑补充。
“公……公……”景泰蓝爬过来,抱住容楚脖子,“有罪就认了吧……麻麻会说出多……”
容楚,“……”
==
“我们也不知道冲到了哪里。”太史阑眯眼看前方,“河岸都看不见,难为你竟然能找到我。”
容楚笑了笑,自己也觉得是奇迹。河水冲下时候他看不见太史阑,只好全力救景泰蓝,救下他时候运气也不错,顺水飘来一块门板,他把景泰蓝放上去,心中估算着当时太史阑位置,选了一个可能方向就往那里去,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一定会那方向,但心里总想着——看老天安排,天不绝她,便能遇见。
老天有情,不绝她,也不绝了他想望。
“这边露出屋顶,想必是座楼,先上屋顶,稍后等待救援。”容楚道,“我接到你信,马赶来,并调拨了邻县一批民壮,命令当地下府兵必须立即出动,想必现到了。”
他一手推着门板向那屋顶游,太史阑想出力,他不由分说揽住了她腰,强劲有力臂膀,将她紧紧箍住。
“你没力气了,逞强什么。”容楚动作霸道,语气却轻,忽然笑道,“嗯,近瘦了。”
太史阑瞟都不瞟他一眼——流氓就是这样,有限人生用来无限调戏。你越当真他越兴奋;你当他是屁,他只有自己发臭。
那一截屋顶看似近,真要逆流游过去也很不容易,难得容楚一手推门板,一手夹着她,还有余力,他仰头看着空荡荡屋顶,再看看一路漂来各种乱七八糟物件,但就是没有尸体,也不由轻轻叹了一声。
“太史阑。”他道,“挽狂澜于即倒,救万民于灾前,活人无数,莫大功德。未曾想是你做到。”
“世间不断毁灭,是因为人们一直制造灾难。人间万患,其患人。”太史阑淡淡道,“和做英雄比起来,我宁可不要再发生人为祸患。”
“人间万患,其患人……”容楚重复一遍,笑看景泰蓝,“如何?”
景泰蓝小拳头一拳捶门板上,面目狰狞,“格老子,等着!”
容楚又呛着了——这好像是赵十三那个川西人口头禅?这也学来了?
太史阑赞,“好!不说脏话男人不是男人!”
容楚:“……”
他需要从今天开始,学说脏话吗?
==
“到了。这屋顶很结实。你先上去,再拉景泰蓝。门板不要丢。”容楚指挥太史阑。
太史阑早已骨软筋酥,容楚托着她腰往上送,无意中触及她大腿。
衣服都紧紧贴身上,太史阑半截袍子都不见了,长裤裹着浑圆结实长腿,容楚不过轻轻一触,便鲜明感受到指下肌肤结实而微弹,那股属于少女肌肤跃动和青春,像一簇火苗般跳跃指尖,他心也似被忽然冒出火苗,轻轻地燎了一下。
这感觉瞬息即逝,像一丛花枝被风压近水面,沾水即起,洒开水珠,带鲜香氛。
太史阑刚刚爬上屋顶,正要伸手拉景泰蓝,蓦然一声巨响!
轰然大震之声如天穹乍裂,霹雳一般响耳底,震得水面上一阵波纹大动,震得三人耳朵嗡嗡作响,景泰蓝尖叫完全听不见,只看见他惊恐大张小嘴,“咔嚓”一声,屋顶被震裂,一分两半,太史阑倏地落了下去。
容楚眼疾手一捞,捞住了她脚踝,什么也来不及想,往门板上一扔。
啪一声太史阑落门板上,门板顿时失衡,景泰蓝立即圆润地向水里滚去,太史阑伸手一抓,抓住小子脚踝。
三个人水上水下,串成一长条,容楚抓着太史阑脚踝,太史阑抓住景泰蓝脚踝,景泰蓝脸已经贴水面上,再抬起来时候,粘着一片脏兮兮菜叶。
小子咧着嘴,要哭不哭样子,今天受到惊吓太多,导致他自己都觉得,现哭了,保不准下次还要哭,还是留着先吧。
三人回头看那巨响来源,隔着茫茫水域,实看不出什么,却觉得水流大急,水位眼看越涨越高,已经没过了刚才二层屋顶高处,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又有一条堤坝溃了……”容楚语气不是猜测,是肯定。
话音未落,便觉水流似乎突然凶猛了十倍,浊浪滚滚,拍打而来,一道道铁板一般撞人胸前,太史阑门板上存身不住,滚入水中,门板被水流撞击得上下起伏,随时要翻倒,景泰蓝扒着门边,小脸煞白。太史阑紧紧抓住门板,拍头拍脸河水里放声大叫,“景泰蓝,抓住门边,不能放手!”一边勉力挣扎,想要抽出自己腰带,将景泰蓝固定门板上。
“不行!”容楚声音大片奔腾河水中依旧清晰,“门板要裂了!”
太史阑一看,果然,景泰蓝身下已经延伸出一条手指粗裂缝。
一道浪打过来,“咔嚓”一声,裂缝扩大如手掌,马上就要成两半。
太史阑伸手,想要复原门板,可是裂开缝隙马上就被激涌水流冲去很多木片,不是完整东西就不可能恢复原状。
太史阑霍然转头,想要寻找可以代替攀附物,忽然看见远处激流中有个圆形东西,载沉载浮,似乎是个不小盆,只是此时相隔还有不短距离,水流方向只会越拉越远,她又不能松开景泰蓝自己去找盆,不然河水立即就会把人卷出老远,景泰蓝会和她失散。
容楚也看见了那个东西,忽然头一低,不见了。
太史阑一回头,不见了他人影,心中一空。
她一生坚强独立,从没有过依赖他人思想,然而此刻茫茫水上,孤立无援,那个平时不喜欢甚至有点反感家伙,她意料之外跳了水,又她意料之外不见,她忽然心中涌起奇怪感受。
一瞬前一望无际大水只是让她担忧,一瞬后一望无际大水让她觉得寂寞。
这感觉一瞬而过,随即她觉得腰间一松。
再一低头,次奥,容楚水底呢,把她腰带给解开了。
古人衣装宽大,腰带是很重要东西,这么一抽,又这么大水,弄不好很她就要和景泰蓝一样,不穿内裤好乘凉了。
太史阑没法发作,因为隔着有点浑浊河水,她看见容楚把自己腰带也解开了。
然后他用自己腰带一头捆她手腕上,一头捆自己手腕,再把太史阑腰带递给她,示意她也对景泰蓝那么做。
三人捆一起,容楚眯眼瞧瞧那方向,低喝,“起!”
“哗啦”三人破水而出,穿过层层水墙,跃起。
刹那间迭浪千层,都脚底,万千水波奔腾呼啸,容楚足下溅开细碎水花,而上方水汽蒸腾,日光折射下光芒流转,七彩霓虹,容楚携两人踏花而来,奔日而去。
穿越水幕感觉很奇异,像瞬间越过时空抵达蓬莱,日光近头顶,水汽簌簌似细雨落。
只是刹那之间,容楚携带一大一小,越出三丈距离,落一片砧板上,离那盆已经不远。他略略调匀呼吸,带着两人游了几步,再次破空而起,穿水而去,几次起落之后,终于到了那水盆边。
仔细一看是个挺大米桶,里面居然还有一卷一卷锅巴,这边有风俗,把吃不完锅巴燎焦,卷起,用作应急食用,不知道是哪里大户人家善于持家媳妇,专门用一个桶存放这些锅巴,桶深,这些锅巴居然没被水打湿。
此时此地遇到这么一个东西,真是意外之喜,容楚立即将景泰蓝放进去,小子一进去就热泪盈眶,扒着桶边含泪道:“……好幸福……”
“确实。”太史阑冷静地道,“我原以为是个尿桶。”
“没关系……”景泰蓝从桶底拣锅巴吃,小嘴塞得鼓鼓,甜蜜地道,“国公坐……抱着我……”
太史阑点头,深以为然。
容楚险些顺手把锅巴桶给推出去……
太史阑看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激流中带两个人横飞而起可不是件容易事,也不再和他斗嘴,这桶没有把柄,只有两个铜环方便提起,她把容楚腰带绑桶边,道:“你进去歇歇吧,勉强能挤一挤。”
“然后你推着?”容楚微笑,“然后遇上援救者,就看见我桶里,你桶外推着我?太史阑,你是存心让我这辈子没脸见人吧?”
“大男子主义无可救药。”太史阑点评。
“大女子主义自以为是。”容楚并不懂“大男子主义”是什么东西,但也不妨碍他猜出这是什么意思,并因此立即推测出大女子主义概念并加以有力驳斥。
太史阑瞟他一眼,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确实绝顶聪明。
“进去吧。”容楚拎起她,往桶里一放,“是女人就别逞能。”
太史阑靠桶壁上,半阖着眼,她确实精疲力,虽然还想坚持,但几乎身子离开流动水,触到坚实桶壁那一刻,全身肌肉便不听使唤地罢工,每根骨头都似能听见吱嘎作响。
倦极之下,她也不想再辩驳,迷迷糊糊,迎着残阳一点光,唇角微微一勾。
正面对着她容楚手,忽然微微一松,如果不是因为太史阑已经先把他系了桶把上,或者他就会因失神瞬间被水冲走。
稀薄残阳下,那个苍白女子一个模糊微笑,朦胧如蒙纱,多一层平日没有娇软,少无数平日包装凌厉,似钻石打磨,隔窗看雪,清透、温软,而光华。
不常笑人,笑起来,惊艳到令人惊心动魄。
一霎心动被不和谐声音打破。
仔细一看,吱吱嘎嘎声音,是景老鼠吃锅巴,这玩意费牙齿,捧着锅巴景泰蓝脸颊鼓鼓,嘴巴上都是黑黑焦屑。
“累死啦……”他向太史阑撒娇。
“少吃点,不然等下没水喝。”
一颗梨树横卧前方水域,容楚眼疾手,经过那一瞬采了十几个梨子。
“好。”景泰蓝鼓掌。
“经常要应付很多女人,自然手。”太史阑说。
正要递一个梨子给她容楚,闻言将梨子送进了自己嘴里。
太史阑慢慢嚼着锅巴,顺手塞了块锅巴到容楚嘴里,“景泰蓝吃剩,你吃。”
容楚瞅着那锅巴——为什么他要吃剩?
不过这好像是这女人第一次喂他吃东西……
他终张嘴,将锅巴含了,舌尖一卷,扫过太史阑手指。一双水光流溢眼睛,笑吟吟瞟着她。
“洗干净了?”太史阑道,“先前给景泰蓝把尿,一直没来得及洗手。”
……
容楚决定,等他老去,写《红颜录》,一定要把“煞风景”和“无情趣”作为女性两大必须口诛笔伐之恶习。
水流渐渐缓了下来,没有再发生巨响,但水势不减,而且也始终没有看到人影,四面茫茫水域,淹没两岸,始终找不到可以停靠陆地,太史阑怀疑,可能就堤坝断裂那一瞬,她已经被水冲下了很远,问问容楚,果然如此,所以他也觉得,能找齐景泰蓝和她,真是奇迹中奇迹。
天色渐渐暗了,天黑之前找不到陆地,就起码还要漂流一夜,虽说现是初夏,可是河水依旧很冷,泡久了谁也吃不消。
“我们轮换进桶休息。”她要爬出来。
“小心翻了!”容楚按住她,“你给我先睡会。”
“哪里睡得着。”太史阑凝视着他脸色,“男人逞能也很傻。”
“少年时我随父亲北越作战。”容楚淡淡道,“雪地里一埋两天也是有过。这点水还泡不死我。”
“听说老国公英勇善战,真可惜从来虎父犬子。”
“嗯,你这番评价很特别,和家父不谋而合。”
太史阑拍拍蜷缩她怀中景泰蓝,于无人看见黑暗处,露一点淡淡笑意,“所谓英雄所见略同。”
“如此有缘,干脆做他儿媳妇?”
“虎媳焉可配犬子?”
容楚似乎笑,笑声闷闷,“太史阑,天下有你这么骄傲女人么。”
“你如今见着了。”
“是,我如今见着了。”容楚沉默了一会,再开口声音里已经没有笑意,他冰凉手指摸索上来,触及了太史阑抓桶沿手,“太史阑,我曾觉得你太特别,太勇敢,如今我却希望你再特别些,勇敢些。”
“嗯?”
“足够特别和勇敢,或许我才能有机会……”容楚忽然不再说下去,捏了捏她手指,又放开。
“睡会吧。”
太史阑没有再说话,她靠着桶壁,景泰蓝她胸口发出细细鼾声,身后就是容楚,将头搁桶沿,靠着她,轻轻呼吸就她耳侧,奇异,依旧那种芝兰青桂香气。
月光斜斜照过来,三个人清冷却不寂寞漂流。
河岸始终看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无意中被卷入了大河,这附近有泯江,区域广阔,分支众多,拦江坝一毁,把人卷过去也说不准,因为附近已经看不到建筑物屋顶和居民家中漂出事物,只有茫茫水域,泛着无边无际淡淡荧光。
这一夜也便过去了。
只是过得也不是那么容易。
容楚也是长途奔波,决然入水,找寻景泰蓝和太史阑花费了太多力气,之后又凌空带人找到这个桶,随后水流里长久浸泡,水下暗流涌动,他要不断调整身形,和水流做抗,还要护住桶,提防不要时时撞到硬物或阻拦物,铁打人也经不住这样时刻耗费,凌晨疲倦时候他睡了过去。
偏偏此时,桶经过一个水势较低流域,嘣地一声,系带被不知什么尖锐物体割断。
太史阑忽然睁眼,一把抓住了容楚!
她也一直没敢睡踏实,几乎每刻都要醒来一两次,刚才心中忽有警兆,才及时醒来。
若慢了一步,或许下一次睁眼,就看不见容楚这个人。
虽然抓住了他,但容楚手腕也被水中掠过不知什么东西割破,险些割到动脉,太史阑撕下衣襟包扎了,却不敢乐观。此刻身边没金创药,伤口颇深,又泡不怎么干净水里,万一感染怎么办。
再次要求和他替换,就差没勒住他脖子威胁,容楚根本不理她,太史阑也没办法自己爬出来,没容楚协助,平衡掌握不好。
一夜就这样不停睁眼,迷迷糊糊状态中过去,醒着时耳边是呼啸水声,睡着时依旧枕桶听河流,来来去去都是那种漫长流溯声音,伴随他轻轻浅浅呼吸,像时光河流罅隙里被慢慢拉长,而她梦境头,长久地奔走。
有时朦胧中会不自觉拉住他手,指尖触着便不自知紧紧相扣,黎明天色下,湿漉漉手指,扣住一场浮沉。
天光渐渐亮了,望出去却还是昨日浩浩汤汤水,景泰蓝太史阑怀里不安地扭动,迷迷糊糊呢喃,“麻麻……热……”
太史阑一摸他额头,有点烧。
景泰蓝本身体质应该很好,但由于中了慢性毒,有所损伤,如今慢慢余毒拔清,又被太史阑拉着锻炼,身体还算不错,但毕竟小小年纪,受惊泡水,还是生起病来。
容楚睁开眼睛,忽然道:“到头了!”
太史阑一转身,就看见后方巍巍高山,这里赫然像是某条河流下游。终于到了陆地了。
然而随即她便觉得水流加,推着桶一泻而下,四周景物风一般从眼前掠过,连绵成一条色彩斑斓长线。
“为什么这么!”感觉到底下水流不仅仅是,还似乎有一种吸力,太史阑喊声也不禁加,是遇到漩涡了吗?这又不是海上,哪来漩涡?
容楚忽然起身,掠上桶沿,向前远远看了一眼,脸色也变了。
“好像到了边境北墨山,这地形……水流是向下!断层!瀑布!”
太史阑唰一下从桶中站起,抱住景泰蓝就要往外爬。
哪怕此刻落水里,也比桶中落下悬崖粉身碎骨来得强。
“那边有道山涧!”容楚忽然道。
太史阑好容易才看见,几株乱藤中间,露出窄窄一点山体缝隙,四面崖石嶙峋,底下隐约一点山石,山石上方有一株突出老松。
但位置离这里很远,重要是,她根本不确定那里可不可以爬上去,底下那点隐约山石,连一个人都站不住。
“不行,站不下!”
“必须试试,万一是下半截淹水下呢?”
瀑布已经接近,轰鸣水声盖住人声,对话要扯破喉咙喊,这一日一夜,太史阑耳朵几乎都被这种声音灌满,她怀疑脱险后耳朵要聋一半。
水流之急无法形容,卷着碎石断枝和各种漂浮物,滚滚从桶边过,景泰蓝此刻清醒了些,扒着桶边,一眼看见前方不远巨大虚空,迷迷糊糊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猫似。
然后他眼睛圆了——因为他飞了起来。
容楚再次破水而出,带着两人飞身而起,这回他纵起加艰难,因为他还拎着桶。
不敢弃桶,是怕到了那里,真底下没有山石,那还得想办法把桶给栓山崖边。
这一起身,又一日夜漂流之后,加艰难,容楚身形却依旧从容潇洒,瀑布之前水流参差,溅起大片碎玉乱琼,他横穿而过,脚底烟云。
几番纵落,逆流而上,已经到山崖边,忽然太史阑心中一跳,觉得风声有异,一转头,正看见斜侧一座山崖上,有块悬浮大石被突增激流连番冲撞,终于从山体剥离,顺着水流一路向下,溅开一片片巨大水花。
这处地形如梯,一级一级向下,直至后一个戛然而止,每层落差都不算小,导致巨石落下时候,一层层地碰撞,石片层层溅开,也不知道和哪块巨石相撞,忽然砰一声巨响,几块中等大小石头飞射四溅。
其中一块砰一声撞到了桶身,哗啦一下,桶身下半截和桶底粉碎。
太史阑桶身被撞那一刻,一把抓住景泰蓝——桶底已碎,要掉一起掉!
啪又一声巨响,眼前木屑纷飞,一只雪白手掌探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衣领。
水花乱溅乱石呼啸光影纷飞,四面混乱迷离,迷离景象里,太史阑清晰地看见,容楚半空大转身,飞凤般向山崖而去身形,诡异地弹成一个人体几乎不可能达到弧度,那样折叠,让她担心他腰会不会折断,然而这还没完,那样折叠和悬空之中,他还能稍微挪了挪身体,只是这么一挪,太史阑清晰地听见他腰间发出“喀”一声。
然而也正是这几乎违背人体生理能力一挪,使容楚间不容发地闪开了两道夹击而来乱石,两道石头咻咻擦他腰部而过,水面上滑出长长一道白痕,容楚头下脚上,身子弹开,手闪电般一抄一甩,太史阑和景泰蓝瞬间连桶被甩出。
砰一声桶撞上一块飞石,正好将残余部分撞碎,还不伤桶内两人分毫,撞击作用力令太史阑和景泰蓝飞了出去,正落向那处山石。
这分明就是容楚精妙计算了,百忙中太史阑转头一看,容楚飞身而起,足尖她脚尖一点,身子已经越过了她,抢先落了山石上。
这一落,他全力出手依旧从容脸色,似乎又有变化,一抬头,太史阑和景泰蓝已经落向了他。
容楚一手接住太史阑,往怀里一揉,一手从她怀里夺过景泰蓝,扬手往斜上方一抛。
他这一抛时候,太史阑再次清晰地听见那声腰骨发出“喀”声。
砰一下,景泰蓝准准落那株老松上,老松晃了两晃,便稳稳托住了他,景泰蓝两眼发直地揪着松针,一颗小心脏悠悠起伏了两下,确定安全后才吁出一口长气,拍拍小胸脯,一眼看见旁边有不少松子,小心翼翼地采了一颗,捧手里,呵呵笑了笑。
小子一日夜间屡经生死之险,一开始还惊慌哭泣,现已经学会苦中作乐了。
太史阑看见容楚抛出景泰蓝,一惊之下险些跳出,随即明白他要做什么,再看景泰蓝确实安全,也吁出一口长气——不得不说容楚反应和应变能力超卓,这样环境下,他竟然将什么都计算好了,连老松树可以让景泰蓝存身,不必再占山崖下这点地方,但又不足够太史阑爬上去,都算得精准。
脚下水波一簇簇过,容楚靠山崖上,将她紧紧抱着,太史阑一低头,才发现祈祷没有成功,这一点山石底下根本没有大片实地,顶多只够一人站立,难怪容楚要将她抱着。
再抬头,倒发现件好事,上方不远就有突出山石,以容楚轻功,完全可以跃上去,再以树藤为绳,将她们也给拽上去,一步步地就可以上山顶,正式脱险。
太史阑微侧头,看着容楚,这么明白事,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想不到。
她忘记自己正紧紧靠着容楚,这一侧头,自然将脸颊和半边嘴唇凑到了容楚身边,容楚正靠着崖壁,嘶嘶地吸着气,忽然脸颊一软一凉,一睁眼,她唇就眼下。
他立刻毫不客气地……
------题外话------
我觉得停这里真贤惠,托腮。
我知道你们舍不得打我,摸下巴。
说点正事,嗯,要票。别急,不光是说月票。消息灵通妹纸应该知道是啥,年会投票初选开始了,嗯,就书页面,封面下面那个醒目黄灿灿一坨,清清楚楚“年会投票”,和我封面无比搭调那个。
初选投票免费,但只有等级为2级会员妹纸可以投,请符合条件妹子,为我喷薄一下你们热情,11年,12年,我一切成绩都是你们给予,往昔荣光同享。13年开始,我有期待。
前手翻直体前空翻转一百八十度嚎叫一声“初选投票不要钱!要投就投大桂圆!”
谢谢!
第六十三章 水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