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程嘉煜端着两杯插了迷你阳伞的鸡尾酒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那位女士在和林曼聊什么“木棉花”。
“作协的一个领导写‘木棉花翩然飘落’,我赌五百块钱他一定没有体会过木棉树下的生活。”她说,“木棉花很厚重,根本不会飘落,只会‘啪’一下掉下来,把你砸个正着!没有生活的作家,时刻都会露出落笔的无知。”
“所以,我才更欣赏你母亲那样的行走派作家!”
那位年轻女士的话引起了程嘉煜的注意。
他不免多看了她几眼:没有过多的打扮,只在修长的脖子上挂着一条项链,BUCCELLATI的蕾丝玫瑰金。周身是安静和恬淡,但骨子里却仿佛透着一股特有的成熟和聪慧。
林曼看到程嘉煜过来,坐直身体,刚要张嘴给对方介绍,又忽然卡住,因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在外人面前称呼他。
程嘉煜却很自然地把酒杯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大方地和对面的人握手,“程嘉煜。”
对面的女士眸中忽然闪现了一丝惊异,但很快被掩藏,脸上只剩下了得体的微笑,“周颖慧。”
她的目光又在程嘉煜和林曼两个人之间轻扫了一周,随后莞尔,“真是幸会啊!”
薄暮之时,露台上吹着微咸的海风。
程嘉煜拿了一支哈瓦那的手工雪茄,剪掉了茄帽,用手握着,正在慢慢地旋转着在点燃的雪松条上烘烤尾端。
林曼的手里则是他亲自特调的Mojito。
程嘉煜的好记性在这里又发挥了作用。
他说他记得:在两人初始认识的时候,有次林曼给他打电话,自己正在波多黎各,那时就答应过她要带她尝尝正宗的Mojito。
林曼饮了一口手里的甜酒,薄荷青柠的混合香气,带着夏日的诱惑。
程嘉煜把雪茄烤好,放进嘴里啜吸了一口,烟雾在腭中稍加逗留,又缓缓喷出。
精致优雅的绅士姿态。
他闲话式地问起了今天林曼在沙滩上遇见的那个女人。
林曼告诉程嘉煜,周颖慧是一位生态摄影师和旅行作家。自己母亲生前和她有些忘年之交。
“去年她在阿拉斯加采风,在安贡的营地整整呆了快一年,收集到了北美灰熊原始生活的第一手资料。她最近刚出版的新书《最后一块净土》就是写这次旅行的……”
“周老师摄影的角度也很特别,很多人说她代表了女性视野的观察特点。她有很多照片是关于灰熊妈妈和宝宝们生活玩耍的家族性纪实。很多男摄影师不会注意到这种温馨的场面,他们更喜欢捕捉灰熊凶猛彪悍的一面……”
“她还告诉我,天气转暖以后,不止一次有冬眠醒来的灰熊误闯过他们采风的营地。开始她很害怕,后来才发现,那些熊一见到人,自然反应一定是会一溜烟逃走,能躲就躲,根本不会主动攻击人……”
“所以啊,不管多庞大的自然动物,在他们眼里,人类才是最可怕的一种东西吧。只有人类才会不为了捕食,只是出于娱乐性就猎杀别的生物……”
“灰熊在抓鱼的时候,都会拿起来先放在鼻子底下闻气味,辨别雌雄,是雌鱼会直接放跑,是雄鱼才会吃……”
“我们有时候还不如一只熊……”
林曼喝了些酒,话多了起来,一直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程嘉煜含着笑看她,又顺手叉起一块切好的芒果,递给她。
“人和动物本来就是两个世界。人类本性肯定比动物残忍,动物吃饱了就满足了。我去非洲草原的时候,看见狮子吃饱了就趴在草丛里休息,羚羊和角马从它眼前走过,它看都懒得看一眼。而人类天生贪婪霸道,野心十足,只要能给自己带来利益的资源,就一定要掠夺。”
他又轻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将烟含在嘴里几秒,再轻轻仰头朝上一吐。
空中缭绕的烟雾,带着冷静质感的香气,蕴散在四周。
“而且人类也最会幸灾乐祸:我们看见一群鬣狗围攻一头怀孕的斑马,血肉横飞地生吞活剥,连肚子里的小斑马都被拉扯出来。可是你猜游客们都在做什么——拿着手机在拍照和录像。”
程嘉煜扭头看看瞪圆了眼睛的林曼,接着道,“不过,这就是大自然的丛林法则。动物界的生老病死,弱肉强食,我们只应该当个冷静小心的旁观者,本就不该参与进去。”
“但是你是愿意跟伪善的人类打交道呢?还是愿意面对张牙舞爪的野兽呢?”
程嘉煜兀自发问的时候,眼睛注视着远方,似乎并不是要林曼给他一个答案。
“那我还是宁愿跟人打交道吧。”林曼忽然出声,“生而为人,毕竟是有智慧的动物,就算是仇敌,也可能最终沟通。跟狮子犀牛也讲不出道理,最后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是人的话,总能找到办法解决矛盾的。”
话音刚落,林曼却被程嘉煜一把握住手臂,拉了起来,箍进了怀里。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听似平静,却暗露着危险,“那让我看看,到底是你吃我还是我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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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熊部分资料参考来自星野道夫作品及采访记录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