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 曹嵩能不能顺利出境,都在自己指掌之间。等他理清金银财物,并将其全数安置妥当后, 再空出手来思考曹嵩一事倒也不迟。
张闿如此想着,本是日夜盯梢曹嵩的人手皆被他遣去秘密掩埋财物。乱世饥荒, 行伍之中多有流民逃犯之辈, 见张闿密谋巨产, 部分士卒亦欲分一杯羹,尽皆冒险哄抢, 军中霎时纷乱不堪。
张闿苦于压制叛兵,一时腾不出手来关注曹嵩, 郭瑾趁着月黑风急之夜,将曹嵩一行数十人尽数转移至淮水岸边。此处早已停有一艘装潢精美的巨型画舫,画舫旁侧还泊着近十艘带舱木板船。
见曹德将曹嵩搀扶而出, 郭瑾先是递给曹德两套毫不起眼的麻布粗衣,曹德不明所以,郭瑾解释道:“上船后, 君与曹公须得换下行装,乘船快行。”
曹德同曹嵩相视一眼,继而沉声应下。
曹嵩在家仆的支撑下,颤颤巍巍便欲登上那艘四平八稳的画舫, 郭瑾快行两步拦住曹嵩的去路,继续恭敬道:“曹公缪矣,还请随我同登木板船。”
曹嵩俨然有些吃惊:“郭郎何故如此?”
既然都已经租下了这般精美舒适的画舫,又为何让我屈居那般矮小破旧的木板船中?
郭瑾理智回道:“张闿此人心胸狭隘,若其幡然醒悟、策马急追,单凭我等定无法与之顽抗。况曹将军威名在外,或有树敌,若听闻曹公借道而过,岂不皆欲逞一时之快,派兵追捕?”
见曹嵩隐隐点头,郭瑾接道:“若以画舫为饵,故作曹公乘船假象,敌人即使合围而攻,也已寻不到曹公半点踪迹。”
曹嵩似有所难,垂死挣扎道:“郭郎所思不无周到,然老夫年迈体乏,画舫平稳尚可承受,若乘快船,恐有眩晕反胃之兆。”
郭瑾反应了一会儿,这才确定对方所说应该就是晕船的意思?
郭瑾抿唇笑笑,也不回话,只命人自画舫庖厨处,取来一些生姜与鲜醋。郭瑾将片状的生姜包入轻软的巾帕之中,又取出一小片让曹嵩轻轻含在口中。
事罢又命仆从将取来的鲜醋注入水中煮开,并为其装入囊中备用,嘱咐曹嵩途中不适时便闻一闻包裹生姜的巾帕,还是无用便饮些醋水解晕。
怕死的本能终是战胜了享乐的欲望,曹嵩应下郭瑾的安排,从善如流地提起衣袍,麻溜登上旁侧狭窄拥挤的木板船中。
郭瑾舒出几口闷气,依次指挥众人登船,最后又命画舫主亮起彩灯,齐聚歌舞倡优,只管夜夜笙歌、乘风慢行。
曹嵩与郭瑾一行就此日夜兼程,自水路转至官道,再快马疾行数日,这才终是赶在秋天的尾巴,将将抵达兖州境内。
府内卫兵有条不紊地上前通报时,曹操正于正厅同众幕僚议事,最近自己与那陶谦老儿或有摩擦,不知父亲一行途径徐州,会否平安而至。
曹操示意众卿稍候,转而出声道:“可有何消息?”
卫兵叩拜而回:“禀将军,曹公业已平安入境,如今方至鄄城郊外十里处。”
曹操喜不自胜,忙欲起身而出,鞋履都被自己抛于脑后。
不及出门,卫兵复通禀道:“据闻曹公身侧,有位年轻公子一路护送而至,听哨探所报,或为阳翟郭氏。”
阳翟郭氏?曹操顺利顿住步伐,奉孝如今抱恙在身,一直于家中休养。除去奉孝外,与他同宗之人,莫非是……
曹操猛然忆起当年雒阳城中,那个白衣轩然、清澹自持的文雅少年。莫非竟是郭瑾前来投奔自己?若是此般名士皆纷纷投入自己麾下,那这肃清中原的大业,又何愁不成?
荀彧本是于席间闲坐,听闻来人乃阳翟郭氏时,他不自觉呼吸微窒,就连面上都止不住有些隐隐发烫。
应该是她了,荀彧敛下眸中汹涌,继而与对面同样喜上眉梢的荀攸对视,两人心领神会般相望颔首,还不待起身一同相迎,身侧那位恹恹欲睡的绛衣青年便已迫不及待地提衣而起。
“主公明鉴,此人定是戏某旧交挚友,郭氏长珩。”
见戏志才如此笃定,曹操展眉笑笑,忙着人去唤大公子郊外相迎,而后便命荀氏叔侄与戏志才等人随自己一同前往。
方踏出府门,曹操终是忆起犹在病中的郭嘉,不由偏头询问:“志才以为,是否要将此事知会奉孝?”
戏志才转眸思虑,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只故意狡狯一笑:“主公不必挂心,戏瑛自会亲往相告。”
也罢,曹操求才心盛,又不敢使父亲久候,便直接策马出城,远远相迎。
及至城外,曹操先是同父亲执手问候,见父亲困顿体乏,便直接差人将其送回府中安歇。曹德与兄长见面后,简单寒暄几句,便陪同父亲一道先行回府。
郭瑾立于人群之外,视线越过父子情深的两人,而后顺利落到陪护曹操而至的几位往日旧友身上。
荀彧还是那副挺然如松的君子模样,只是蓄起了短须,莫名给人一种淡静悠远之感。荀攸则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此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自觉添上几分灼热难解。
郭瑾与戏志才对视片刻,那人许是闲散惯了,本欲直接上前同自己叙旧热聊,可思及曹操尚未接见,自己不得冒然逾矩,还是识分寸地收回动作。
郭瑾再环视一圈,方才确定此处没有郭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