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吕布还是决定给对方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毕竟不会再有比现在更糟糕的情况了——今晨义父的手戟还险些砸中自己的前额, 就因为他多看了太师府中的歌姬两眼。
素闻阳翟郭氏奇才辈出、妙算神机,吕布瞧向帷幔掩盖下, 向自己悠悠伸出的素手, 他突然就有种智商被人碾压的感觉。
话说郭嘉怎会知道他有意合谋?而且还能算准他会欲盖弥彰地从后院翻出呢?
握上对方的手指, 吕布借力快步登上马车,待他落定回神, 方瞧清对方今日的装扮。峨冠博带、青衣素衫。虽略带倦容,却仍不减半分卓然风姿。
吕布正揣摩着如何开口, 对面的男子便已取出温酒器中的酒盅,拿在手中轻轻摇晃,而后斟满两杯, 极为自然地为他递上其中之一。
郭嘉率先开口:“将军俗务缠身,想必身心俱疲,不若先饮一杯?”
吕布犹疑接过, 心中那股“上了贼船”的感觉尤为强烈,“先生客气了。”
郭嘉只轻咳一声,示意车夫按照原定路线行驶。吕布有意透过摇曳的布帘向外瞧去,车夫不急不慢, 似乎并不确定车头的方向,只南北东西漫无目的地打马闲逛。
郭嘉等他饮下三杯,方收起手中的器皿,开门见山道:“将军与舍弟向来亲密,舍弟若有诛董之心,将军又要如何自证清白?”
吕布口中的醇液早已没了滋味,砸咂舌,只留下些苦涩的余劲。
见对方如有所思,郭嘉肃容接道:“况董公残暴多疑、刻薄寡恩,将军以诛杀丁原之功,兼勇冠当世之才,却屈居卫守之职,郁郁不得志。”
似乎被人戳到了心窝里,吕布惴惴出声:“董卓虽恶行昭著,然与我即为父子,我若倒戈相向,岂不平白招致不孝之名?”
郭嘉勾唇反问:“将军同董贼并非亲生父子,又何来不孝一说?”
吕布还想反驳,郭嘉却并未给他喘息的空隙:“今董贼祸患天下,人人莫不得而诛之,将军若亲手杀贼以正纲纪,忠心护佑汉室威灵,此岂不为拨乱反正,一举而天下闻?”
如此一来,既为天下万民诛杀了国贼董卓,又因此壮举而享誉天下,人人歌颂,这难道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见吕布的意志明显有所摇动,郭嘉趁势而言:“诛一人而兴天下,将军何须思虑?”
吕布反复咀嚼着郭嘉最后所言,沉吟良久,倏尔拱手叹道:“布谬矣,几毁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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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瑾觉得,自己已经完美掌握了小强精神。
饭食粗陋寡味、环境糟乱生恶、浑身酸臭难忍?无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难免的,习惯就好。
因此入狱随俗后的郭瑾,不甚地道地瘫倒在那张宽方不足的草席上,瞅着不远处被自己挤到犄角旮旯的荀攸,郭瑾啧啧两声,佯作叹息道:“瑾不过及冠之岁,却逢此乱世,处处危局,可悲可叹矣。”
荀攸已经习惯了她的“悲春伤秋”,无视郭瑾堂皇抹泪的动作,只反问一声:“瑾弟已至适婚之龄,不知可有看中哪家的小姐?”
郭瑾成功呛了口冷气,不由干笑两声:“天下未定,瑾不敢擅定终身。”
不是她吹,如果顺利的话,今后她还有可能成为大家眼中的黄金单身狗。
突然想到些什么,郭瑾目光炯炯地凝着荀攸,若是她没记错,这么多年她还从未听荀攸提过婚配之事?看吧,不够努力的话,世家子年过而立照样单身,古代男人皆是三妻四妾的谣言不攻自破。
本想反将一军,借此揶揄对方几句,毕竟狱中的生活太过无聊。要是有手机该有多好,郭瑾突然就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把无字书带上了,逛逛论坛好歹还能和策马奔腾闲扯几句,不用逮着荀攸一个人可劲儿薅羊毛。
正待出声时,牢房大门处却突然涌进几道身影。听到铁甲环佩撞击的清脆声响,郭瑾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见荀攸被人揪起押去监狱另一头,郭瑾更是惊得头皮发麻。
难道是她算错了?她非但没有加速董卓的死亡,反而将荀攸提前害死?
郭瑾的大脑飞速运行,还不待她想出什么对策,便有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遮天蔽日而来。董卓身上的衣裳仍是精美无匹,细看每个针脚都严丝合缝。
郭瑾面无表情地同他对望,董卓毫不介意地凑到郭瑾跟前,见她生龙活虎,神色只是稍有波动,而后便隐于那副阴晴不定的面具之下。
郭瑾疑惑地想,董卓这厮不会是来好心探监的吧?
想法冒出头的瞬间,又被郭瑾生生掐断。她宁愿相信董卓是来赐他一杯鸩酒,让她提前嗝屁的。
瞧着眼前已被牢狱之苦折磨地颓然晦涩的少年,明明已经沦落到山穷水尽的境地,对方却依旧端坐如松、不卑不亢,似要引颈而歌一般。董卓没能控制手下的力道,狠狠掐住对方尖润的下巴。
他的眼中似有熊熊烈火,比起欲望,更像是执迷不悟:“你可知,他们是狼?”
郭瑾忍着下巴的酸痛,并不敢费力挣扎,只能听他继续开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可曾听过驱狼不利反遭吞噬的故事?”
郭瑾觉得,她大概听懂董卓的意思了。
若把西凉军比作饿狼,当他们嗅到血腥的味道并开始无比兴奋时,任董卓凶猛如虎,也无法当真加以管制。毕竟与狼共舞,自己若不能比狼群更为狠戾,又该如何号令群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