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嫌她这套动作太过见外,荀彧托住她的手指,含笑道:“小郎君与我甚是有缘,无需客套。”
话罢,又觉自己太过唐突,忙撤回双手,面上不由惹出几许霞光。
郭瑾并不以为对方是在害羞,她觉得好看的人都是高岭之花,碰着了俗尘中的小垃圾都是要嫌弃的,马上甩开的。
思及此处,郭瑾一时心中悲戚,方才的忐忑羞涩全数没了踪影,只微微后退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先生若是无事,瑾便先行更衣……”
青年微怔,似乎不明白为何一个晃神的功夫,自己好不容易搭上话的小郎君便又要跑没影了。
荀彧出声关怀道:“小郎君可还识路?”
郭瑾本就忿然的内心更加憋闷不堪,荀彧嫌弃自己也便罢了,如今竟还要借着旧事来看她的笑话?!
荀彧本在认真反思自己的言行,他不知自己哪里惹了对面的少年不快,谁知正思索间,黛衣少年便背过身去,声音淡然无波:“不劳先生挂心。”
话罢,抬步便走。
想起自己还未来得及请教曲辕犁一事,荀彧破天荒失了分寸,头脑一热,直接握住了黛衣少年的手腕。
皓腕盈盈、柔荑纤纤。
光是这般想着,便足以教人心神不宁,坐立难安。
郭瑾懵了,乃至于她回头瞧着两人交缠的手臂好一会儿,这才刚刚回过味儿来。
谁说男孩子在外面就不用注意安全了摔?!
正要甩开对方的桎梏,荀彧却先一步微微俯身,似乎是怕落人耳实,因此将声音压得极低,“小郎君可需荀某引路?”
说着,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郭瑾,里边干干净净,不含半分杂质。分分明明在告诉她说:亲爱的,你想多了,我只是单纯地怀疑你是路痴。
郭瑾:“……”
一时间羞愤难当,郭瑾果断拒绝了荀彧的“好意”,而后匆匆低头遁逃而去。
虽说厕所只是借口,郭瑾还是老老实实在溷圊外围溜达了一圈,感觉茶会进行地差不多了,这才出门净手焚香,慢腾腾挪步回茶会之中。
兄长与戏志才仍在漆案前谈笑风生,郭瑾悄悄窝坐在郭嘉身侧,直接捧起眼前的茶杯嘬上一口,这才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好茶”。
郭嘉懒懒斜了她一眼,“瑾弟所品正是愚兄的残茶。”
声音虽是散漫无度,却恰到好处地直戳人心。
郭瑾的笑容霎时间僵在面上,这一连串的打击太过密集,以至于她有一瞬间的自我怀疑——吾日三省吾身,今天出门看黄历了吗?!
没有撤退可言。郭瑾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而后佯作疑惑道:“兄长方才可有言语?”
如此做派,典型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郭嘉也不戳破,难得勾唇笑笑。就如山雨覆了秋棠,断云幽梦一夜黄梁。
他是笑了吧?郭瑾心中惴惴,虽然只是浅浅的弧度,可就是这种若有若无的笑意,才最是让人移不开视线。
似乎生怕眨一眨眼,便要错过他半分美好。
郭瑾怔在原地,毫不自觉地直直凝着郭嘉。起初郭嘉似乎极为享受这种注视,翘起的唇角就不曾垂下过,后来许是心意微动,便只觉浑身皆不自在,少年的目光就似一团烈火,所及之处,尽是灼人热度。
刻意饮下一杯新茶,郭嘉喉结微微滚动,阳光透过细密的海棠花倾照下来,他的侧脸尽数被光影笼罩,就似刀削工刻,让人很难不去感慨造物的神奇。
许是终于看不过眼,戏志才伸手拿起郭瑾跟前的茶盏,刻意提高音量嘱咐道:“且添茶来。”
身边侍立良久的小僮忙躬身应下,接过戏志才手中的茶盏快步移到茶炉处。
郭瑾跟着回过神来,亦跟着侧首瞧去。此时一位曲裾女侍正于炉上煮水,另有侍者将茶饼过罗碾成粉末,并将茶末放入煮沸的开水中,而后手持长柄勺上下搅动,并间或向里投入葱姜盐、桔皮、薄荷等物。
待茶汤煮好,侍者卷袖提壶,将茶汤注入褐衣小僮所持的茶盏中。
酌香沫,浮素杯,微微似有琥珀之色。品之微觉清思,虽五云仙浆,不足比拟。
郭瑾觉得自己就差一把漂亮的小胡须了,否则抚须品茗,岂不风雅至极?
正想着,一道阴影突然笼罩头顶。
按住自己乱跳的小心脏,郭瑾微微抬眸。来人一袭青灰色长衫,虽衣着简朴,却通雅从容,眉眼温敦。
郭瑾仿佛记得,之前荀彧曾同他言笑晏晏,似是极为相熟。
生怕对方是来找自己麻烦,郭瑾脖子一缩,乖乖抱茶细品,心中默念着“看不见我”的一叶障目法则,来人果真错过自己的位置,而后冲郭嘉的方向堪堪一揖。
“在下许昌陈群,偶闻郭君之名,特来讨教几句,不知郭君可否得空?”
郭瑾:……还真是陈群啊艹!
想着这两位大老爷今后好歹也是同僚,郭瑾默默思考,按兄长的脾性,比是肯定不会比的,但陈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再不济他总要说些“才学浅陋、粗野乡人不堪相拟”的讨巧话来搪塞一番。
谁知,郭嘉抖了抖自己洁白无瑕的宽袖仙袍,举盏笑道:“陈兄可见,嘉忙于欢饮,并不得空。”
郭瑾发誓,她真的瞧见陈群的脸色绿了一瞬,当然也只有一瞬。但介于君子风度,陈群还是报以尴尬一笑,而后默默飘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