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推算不假,距离董卓入京,不过一年有余。
郭瑾想着不久后的将来,哀鸿遍野、食人舔骨的景象,手中本就寡淡的酒水更不香了,她叹口气,将酒杯递回,本想转身阖眼小憩。
眼角余光却瞥见东方道路尽头,阴云四合,冷峭肃杀,偶尔惊起几只冬鸟盘旋,复又没入深不可测的灰暗。
“天阴了”,青童为她贴心围了条氊毯,暖声道:“公子身体未愈,还当好生休养。”
郭瑾却蹙起眉头,平日里总是宁静似水的面上猛然生出几分波澜,“小心!”
郭瑾话音刚落,队伍东方便蓦地掀起一阵尘土飞扬,转眼现出黑压压数十骑的魁梧身影。那群人势如奔雷,策马狂驱,不消片刻便生生堵在郭氏队伍的正前方。
他们身穿红色麻布长衣,肩披纯色羊皮,腰束骨饰,头上混着三色麻绳编发成辫条。形容虽与汉人相近,但一眼便能看出其必为外族。
那首领模样的壮汉身乘骊驹,体格浑伟,身后随行的数十骑男子亦臂粗肩厚、面目凶煞。就像瞧见了待宰的羔羊,外族人锵地一声纷纷抽出腰间长刀,并在手中兴奋地卖力挥舞着,笑声粗浪,容色狠厉,似乎顷刻间便要刀锋入体,将郭瑾一行碾作齑粉。
许是迫于对方威压,郭瑾手底下的骏马皆嗤气缩尾,若不是驭奴强撑着胆量持缰不动,估摸着这些马匹早便倒戈相向了。
卧槽,外族悍匪?!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郭瑾倒抽一口冷气,手心中早已生出涔涔热汗,面上却雷霆不动,青童似是发现了什么,在她耳边小声惊呼道:“公子,是氐人!”
氐人?若是她没记错,曹操的谋士贾诩早年间便曾有过被氐人拦路捕截的经历。说是辞官返乡途中恰遇叛乱的氐人,同行的数十人皆被氐人抓获。
贾诩谎称自己为段颎的后代,借着段公于西土的赫赫威名,这才得以逃出生天,留下一条小命。由于和汉人的交流极多,氐人一般都会使用氐语和汉语两种语言。
还没待她理清思路,面前的氐人便再次策马而起,四面靠拢呈包围之势,氐人首领提刀单马上前,只听呼啸的风声伴着寒光铮铮,壮年劈刀而过,直直抵上郭瑾的咽喉,刀刃距离她细嫩的喉管不过寸余。
青童显然是吓坏了,此刻双手捂嘴,拼命抑制着自己呜咽的动作,若不是惧怕于此人淫威,估摸着早便扑通一声,下跪求饶。
郭瑾的脑子空白了一瞬,感受到脖颈处的真实凉意后,不知为何,反倒莫名沉静了下来。
氐人首领本是不屑于手刃如此孱弱不堪的世族贵公子,提刀砍去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可谁知那位看似弱不经风的瘦弱少年却并无半分惧色,面容平静无波,似乎现下为人鱼肉的根本不是自己。
氐人首领莫名来了兴趣,视线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白衣黧靴,博带缠腰,虽无贵重玉饰,却端地姿仪高俊,清亮的眸光似惊鸿掠影般在人心尖扫过,让你只觉珠玉在侧,恐其蒙尘。
突然想起另一位面善心黑的脱尘少年,氐人首领嗤笑一声,言语轻纵傲慢:“黄毛小儿,为何不惧?”
郭瑾微微抬眼,面上依旧辨不清喜怒,声音却沉稳清越,并无半分慌乱。
“我见壮士孔武有力,龙章凤姿,想必是一时气运不济,这才不得已以此谋生。”
说着,见那人眉目上挑,又从容接道:“在下虽非世贵,但金银玉器倒有一些,不若就此赠与壮士,只望壮士来日腾达。”
氐人首领恐是第一次见着这么“懂事”的受害者,此人不仅为自己的打劫行为做出周到的解释,还为他铸就了金灿灿的台阶,让他得以骑驴下坡,兵不血刃便能满载而归。
善也。
许是因了心情疏朗,氐人首领再次瞧向面前的少年,一时只觉他仪容穆穆、行止翩翩,谈吐有节,不愧为望阀高华的世家公子。
收回抵在白衣少年雪肤上的尖刀,氐人首领挥挥手,似是示意手下人莫要血性冲动,而后朗声道:“如此,便谢过公子了。”
郭瑾微微勾唇,笑容既不过分,亦不冷清,转身向蜷缩在自己身后的青童道:“还不快去?”
青童如梦初醒,忙抽泣着爬下马车,唤了随行的几位奴仆帮忙搬运辎车中的金银玉器,那些氐人犹疑地接过整整四大箱财物,其中一人抽出弯刀斜劈而去,檀木箱子噼啪碎裂,露出其中的金银玉翠,琳琅满目,险些晃吓郭瑾的狗眼。
郭瑾:心痛总是这么猝不及防。
虽是如此,她却没忘记此时盗匪的凶戾秉性,出尔反尔不过家常便饭。脑中极速飞转,她如今男装打扮倒不打紧,关键是队伍中还有青童这般女眷,若是这群氐人没有被她套路成功,反倒将女眷掳去,难以想象她们会遭受怎样的灾难。
想起贾诩的典故,郭瑾灵机一动,不然就效仿贾诩,说自己是颍川太守阴修之子?
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在颍川的地头上,再怎么天高皇帝远,这些粗野氐人总也要给当地太守几分薄面。
谁知,那些氐人验证了金银后,便将那些箱子牢牢捆绑在马背之上,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纷纷踏尘远去。
郭瑾:“……”
只拿钱、不伤人,不劫掠妇孺、不生取豪夺。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绿林好汉?他们莫不是在劫富济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