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周妍淡淡一笑。在那场得到全世界瞩目的盛会中,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世界杯选手们在夺得了奖杯以后,总是会不厌其烦地召开种种仪式用来庆祝,那时候的他们, 以为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事情无法达成, 包括梦想,以及爱情。
然而时间证明,即使是他们这些曾被命运选中的天之骄子, 也绝不会出现事尽完满的天作之合,只会遭遇各有苦衷的现实人生。她常常会看新闻, 星马豪和卡罗的赛场失利常见诸报端, 而更多人则是杳无音信。这样落寞地盘点过来,可能只有备受保护的米海尔还能够一如往常。
告诉她, 过去的岁月何处寻。这样寂寥的想法刚刚涌现,周妍就条件反射般地摇摇头, 试图清理掉她这种不合时宜又过度天真的执念。
“在我来中国之前,已经许久没与我进行十分钟以上时长对话的米海尔,特地与我进行了整整一个晚上的视频对话,米海尔向我推介了巴伐利亚的美食、景点、自由度和语言环境,细致程度简直是在做一场讲演,途中,他甚至没有喝水。在谈话快结束时,我诧异地询问米海尔,‘你怎么知道我马上就要去慕尼黑大学了?’结果,米海尔那时的表情竟然比我还要震惊。”
周妍笑喷了,她完全可以想象那时候米海尔的反应。事实上,虽然休米在循循善诱米海尔的成长之路上居功至伟,但米海尔那样的年纪和性格,绝不会喜欢被人限制和说教。毕竟,周妍还记得,在她去德国的时候,米海尔曾偷偷对她说,感觉第一届世界杯的比赛结束以后,在所有让他不适的改变里,和休米见面频率的陡然降低,是让他唯一满意的一个。
周妍尽力憋住笑:“那么,米海尔是在练习演讲稿还是准备当巴伐利亚的旅游大使?”
休米轻笑一声,回答:“米海尔说,他只是为了让我当个邮差,把这些话全部传达给你。”
“给我?”周妍张大嘴巴,用手指指着自己。
休米点头:“嗯,不知道米海尔从哪个渠道了解到,我要来中国找你,所以他才特地联络我。所以,我刚刚所说的,并不是客套话,米海尔是真的很希望你能来德国。同样的,我也是。”
休米的眼睛定定地望住周妍,他的眼神执着又顽固,让周妍丝毫无法挪步。
冬日的晚风将四季常青的树木上颓废的叶子吹得簌簌作响,遥远的星辰闪着微光,白天中喧嚣的校园早已归于沉寂,沉默而昏暗的夜里,连呼吸声都显得有些突兀,这是个对于学生而言早已超时的夜晚,却也是一个还不足以揭开所有谜题的短暂片段。
时间一秒一秒划过,休米看向周妍的眼神,也从温润平静如湖水,渐渐掀起涟漪,变得不可避免地,沾染上某种莫名的期待。
周妍却忽地从被蛊惑的气氛中率先醒来,她一拍自己的脑袋:“完了,我再不回宿舍,就要被老师通报了,明天见!”
休米失笑地看着周妍一路小跑地拐到另一条路,她在短短的几十米中,不停警惕地反复回头确认没有巡逻的校内人员后,才动作稍显笨拙地跑远。无论休米如何试探,周妍从不曾给过他任何回应,休米很清楚,周妍的性格绝非大而化之或迟钝缓慢,事实上,她细腻又敏感。所以,,连休米自己想到这件事情,心里都会倍感惭愧,但至少,一向最为遵守规则的她会因为他而违反校规。
休米抬头看向天空,这里的天,和德国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在哪里都是一样随心所欲,不论是在拉开重大比赛帷幕的准备前夜,还是宵禁以后、很容易迷路的异国他乡,但此时的休米,内心却除了轻松愉悦,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休米承认,他总是缺乏了一点紧迫感和危机感,这是他输给布雷特的地方,但休米相信,这也会是他最终赢过布雷特的地方。
……
像是一页页掀开的泛黄书卷被狂风吹漏了一个空虚的洞,周妍从一个疲倦的梦中醒来,这个梦缀满了露水、百合花和玫瑰。她已许久许久没再梦到过以前的事,而休米的到来,也给她引致了纷繁复杂的感慨,周妍的指尖触到自己湿润的眼角,她猜想,自己或许在梦里流过泪。
周妍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已经是上午八点钟。因为班里的学生都要参加种种频繁的考试和培训的关系,学校对他们的行程并不过多限制,只需要提前报备就好。
周妍以备考Abitur的名义,跑到了老师办公室请假,老师欣慰而赞许地看着她:“你终于决定下来去哪个国家留学了,好好努力。”周妍眼神偏到一边,背上冒出冷汗,没办法,为了请假,只好捡现成的理由来用了。
等到周妍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她才发现,事情大条了,她昨晚为了赶在宵禁前回到寝室,只匆匆忙忙地给休米丢下了一句“明天见”就跑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完全没有和休米约好。而且由于她的重大疏忽,周妍甚至连休米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除非祈祷再出现一次昨天那样奇迹般的不期而遇,否则周妍就不要指望,在这偌大的校园里大海捞针一样地找到休米了。
周妍先跑去了昨天她和小语聚会的那家咖啡馆,周一的上午,店铺生意惨淡,空荡的房间一目了然,周妍扯了扯嘴角,她果然不应该怀抱侥幸心理。
接着,周妍又跑到了昨晚她和休米分开的那条街,她把树荫和草坪的每一个角落都翻了一个底朝天,在气温仍不算暖和的冬天,她跑出了一身汗。为什么她一整天都在做加速运动?周妍倒在草地上,悲哀地想到,也许只剩下求助于广播台播报寻人启事这一个选项了,而播报寻人启示,就意味着她刚刚对老师说过的谎言要被马上拆穿、同学的取笑和议论将会纷至沓来……这真是一个悲剧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