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到公园, 与其说是放下,不如说是让带的东西挨个砸下来,最后一个砸到地上的是她小小的身体。
她跌坐在草地上,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汗,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身体的积蓄的所有疲惫都吐出来。
坐了差不多三秒钟,然后站起来把画架摆好。
“要开始工作了。”她对自己说,工作这个词是她从小津身上学到的,她觉得很适用于自己目前的状态。
以前自己画画没有什么打算,椎名真白对于金钱没有任何概念,就算对她说你的画能够被用一副几千万美元的价格卖出去,她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她画画是因为她只会这么一种生活方式。
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她一定得画出来。
她一定要把那幅未完的画画出来。这不仅仅是因为小津说只要画完了她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更加是因为…
“小津。”
她想到了昨天从画里面长出来的藤蔓和在她面前死去的三十七个人,用力的抿了抿嘴唇,看向自己来时的方向。
离的挺远的,从这里看不到她和津岛修治居住的那栋公寓楼。
这个距离的话应该就不会影响到了吧。真白想,拿出了调色盘开始,把已经准备好的颜料给涂上去。
要开始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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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早上七点一直站到了晚上八点。
整整十三个小时,中途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上厕所,如果不是少女的胸脯时不时因为她呼吸的动作而起伏,手中的画笔更是一刻也没有停止动作,围观的人简直要以为她只是一个公园竖立在这里的人偶。
但是她依旧活着,并且始终不断地在作画。
这十三个小时对于椎名真白来说并不比一秒钟更漫长。
得到那本书之后,她作画的过程就完全不一样了。
以前一副油画要画上好几个月甚至整整一年,如果说没有灵感的话可能一天也只能够在画布上面落下一笔,这一笔都说不定要删掉。
但是现在不同了。
得到那本书之后,不是她去追求着灵感,而是灵感在追寻着她。
她看到树叶的时候想到绿色。看到天空会想到向上流动的海洋,走路的时候随着石子在鞋底留下的触感,也会想联想到各种各样的意象。不同的事情激发起她不同的灵感,世界对她来说变得陌生了,每一个灵感都把她拖向不同的方向,几乎要把她五马分尸。
她想要画下来,想要画下来,想要画下来。画家的本能在对她尖叫,但是她能够同时画的只有一幅画,所以总是因为无法抒发的激情而流泪。
未来是无穷无尽的,她只有被自己的创作欲望拖着走的归宿。
以前椎名真白可以不眠不休地在画架前待上整整三天,但是现在进入了这种状态,历史上只有最有名的天才,那种能够在卢浮宫留下自己的名字的天才才会进入,而且也只是偶尔的灵光一闪而已,这对于真白来说却像是呼吸一样的随意,这对于她的身体自然不会是没有负担的。
她以前顶多就是晕倒,低血糖,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医院里面睡上一天,然后又会因为年轻的活力重新回到画架前,在得到那本书并且来到横滨后,上一次连续工作两天的结果是她进了ICU。
如果不是吐到画布上面的血,真白当时真的还不会发现自己的身体出问题了。
小津那天之后对她进行了要求,“一天之内要画多久都可以,但是要保证八小时的睡眠,并且要好好的吃东西。”
他已经让真白养成了生物钟。
等到第十三个小时的末尾,晚上八点一到,她的眼睛眨了眨,先前的心无旁骛褪去,眼睛的颜色随着她转过头时落在上面的光影变化而变得浅了一些,变成了普通的红色,看起来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她退后几步,端详着自己的画作,她先前落笔的时候没有一次这么做过,好像一切都已经在她的心中决定了,她的身体只不过是一个把心中的投影画出来的道具而已。
一天的作画没能在上面留下太多的痕迹,完成度还很低,其他人就算盯着看也看不出来画的是什么,但和她心里预想的那幅图画一模一样。
但是还是不对。真白想。有哪里不对。
这样子的话,这幅画不管能够在世界上得到什么样的赞誉,对于她来说也只不过是和之前一模一样的失败品而已。
她叹了一口气。
来不及等颜料干了,她没有给画板盖上布料,因为它没有那么脆弱。
别说因为清晨空气湿度变化而受损了,就算把它丢到地上都会自动长出脚爬起来,真白想。
她把油画和所有的画具都留在这里,往公园出口的方向走,准备等到明天再开始新一轮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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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三个小时的作画对于椎名真白当然不是没有影响的,这不是身体或者心灵上的疲惫这么简单的东西,问题是真白一点都不累,好像这十三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不仅仅没有让她的身体丧失任何的活力,反而把活力反哺给她了一样。
她弯腰放下画笔,站起身,和往常一样因为血液流动而感觉到轻微眩晕,但这次的眩晕却没有和往常一样变好。而是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椎名真白眼前的世界逐渐失真,某些小点正在她眼中不断的扩大,就好像在远处树上的一片叶子正在不断的长大,长大,几乎要遮蔽住她的整个视野,而本来应该大的东西,比如说她旁边的公园长椅则不断的变小,变小,小的像是一块石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