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身上一直热,他掀开被子坐起来,认真地翻着那些投稿。很多情况下,受害人以自卑和抑郁为结局,他们会经历很长时间的自我反省,蹉跎下去,花更多的时间跟自己相处,试图把自己修补成跟原来一样。
白石想,裴苍玉的成绩可谓一落千丈,明明已经努力了,但不行了,如果白石只是心乱了成绩有波动,裴苍玉干脆就是心裂了。
白石翻着,希望看到受害人的愿望,比如做什么能帮助他们。受害人往往选择了原谅——倒也不能称之为原谅,而是真的做不了什么。——对他们来说,也许再不相见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再不相见,他们才能进行自我抚慰,把自己从一滩泥泞里挣出来。
而这往往很难,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直到很多年后,他们才好像好一点。但其实也并没有。
白石抬起头,是不是没救了。
这怎么办?
白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在乎,但有一点他很清楚,如果裴苍玉很痛苦,那么白石也会觉得很痛苦。他根本没有办法睡,当他想到裴苍玉在惊恐中睁着眼的时候。
他又站起来走来走去,他倚着墙啃自己的手指甲。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什么也做不了的失控感,他以为他成长了,可直到碰到真正的混蛋,才明白他这点把戏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混蛋没有逻辑。
白石坐在地上,又继续看那些投稿。
也许因为白石本人太过悲观,他只能读出来痛苦,他们说的“后来我好多了”在白石看来根本没有好,他们只是像当初受伤一样自己疗愈,他们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道理能帮助他们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把做人的根基都打没了。
白石继续翻着,在某一句话停了下来。
“过节的时候又看到他了哈哈,没想到还能看见他,当时他正在下楼,我心里就在想,掉下来摔死吧,真的,摔死吧,然后就没事了,我真的不是个坏人,我只是觉得没办法这样,我没办法相信世界就是这样的。后来不出所料又复发了,唉,以后过节还是躲着吧。”
白石看着这段话,陷入沉思。
***
裴苍玉慢吞吞地拿上书包,他今天不想去学校。
没什么原因,就是想去散散步。
他还没走几步,裴越山就从后面出来了。因为昨天加班,裴越山今天可以晚点去。他一把揪着裴苍玉的书包:“往哪边走?”
裴苍玉低着头转了个弯,跟在裴越山旁边。
“你打算逃学?”裴越山拿了根烟,放在嘴里。
裴苍玉没说话。
裴越山也不说话了,沉默地跟着他一起走。
路上有个宿醉的上班族,刚醒酒,晃晃悠悠地走,经过他们旁边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扭头对着裴苍玉,“呔”的大喊了一声。
裴苍玉吓了一跳——他最近过分敏感——往后移了一下,男人来劲了,伸手就要去抓裴苍玉的头发。
裴越山一把拦住男人的手,把烟摔在他脸上:“操他妈傻/逼!”
然后捋起袖子一顿死揍,跟男人一起喝酒的几人也赶了过来,加入这场混战,裴越山一对三,挨个把他们教训了一顿,然后往他们头上一人吐了一口唾沫,才拉上裴苍玉离开。
裴苍玉在旁边看着,有种很恍惚的感觉。
然后他发现裴越山的手臂被他们拿钥匙划了一道长长的血口,正在往外泛血。裴苍玉看见了,但他什么也没说。
流了半天血,裴越山终于发现了。他脱下自己的衣服,胡乱地擦了一下,然后系在了隔壁上,叼着烟问裴苍玉:“往哪边走?”
裴苍玉说:“我自己走吧。”
裴越山摆了下手:“不行,你又不去上学怎么办?”
裴苍玉不想说话,裴越山跟着他一起沉默。
快到校门口的时候,裴越山突然拽住了裴苍玉的书包带,裴苍玉没有转头,他不想动。
裴越山的声音很低,他说:“裴苍玉,我反正一定是会下地狱的,但你不会。”他放开裴苍玉的书包带,拍了拍,“去上学吧。”
说罢转身走了。
裴苍玉站在原地发愣。总是有这种时候,让人连恨都不能畅快地恨,真不明白凭什么,怎么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自由地切换角色,那么当别人都是什么?
裴苍玉更加觉得恶心,裴越山倒还不如一直当个混蛋,不要试图回归正常,这样让裴苍玉也轻松点。
他不想去上学。
他转过身,就看见阴魂不散的白石,正站在校门口看他:“你去哪儿?”
裴苍玉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哪儿都有你?”
“你在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裴苍玉绕过他要走。
白石伸手拉了一下他的书包,裴苍玉往后退了几步,软绵绵地晃了几下,白石靠得太近,几乎抱住了裴苍玉。
可是裴苍玉没有动,因为他很累,没有力气,不想动。
白石的手臂几乎环绕着他,低头就能闻到裴苍玉脖颈的气味,他碎碎的发尾在白石的脸上划。
裴苍玉一低头就埋进了白石的手臂里,白石身上有他们白家那种疏远清高的香味,但现在闻起来只觉得熟悉。裴苍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感觉到白石似乎颤抖了一下。
裴苍玉拍了拍白石的手臂:“放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