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爸,看来又过了一个不太顺利的白天。
没有开灯。
裴越山在他进来的时候,就说不要开灯。
裴苍玉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决定开灯。不开灯就一直是黑的。
可是开关坏了。
裴越山冲他招手,裴苍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了过去。
他坐下来,裴越山像以前一样给他倒了杯酒。
今天的裴越山,更加颓废,他穿了件背心,这让他背上的隆起的肌肉更加明显,上面的疤也更加触目惊心,而且裴越山不停地咳嗽。
裴苍玉摁住他的杯子:“要不喝点水吧。”
裴越山把杯子从裴苍玉手下拿出来:“不是这个的问题。”他转头看了眼天空,“是天气。”
“什么?”
“阴天我受不了,肺疼。”裴越山握了握手,握出一阵骨节的响声,外面的天越发得黑,正在酝酿一场暴雨。
裴苍玉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裴越山突然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声音沉沉:“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裴苍玉这会儿,突然有点害怕了。这就是他在刚刚见到裴越山时感到的那种强烈的陌生感和压抑的暴戾,像一阵飓风要挤进寻常人家,问题在于,他们家这么小的地方,容不下飓风。
裴越山舔了舔嘴唇,盯紧裴苍玉:“你知道我们做什么工作吗?”
裴苍玉移不开眼睛,他干咽了一下。
裴越山抓住了他的手,连手掌都是茧,几乎磨疼了裴苍玉。
“磨石灰板。这个我干了三年。听说这个会得尘肺病——以前监工的那个就得了。可他得了又怎么样,不能工作了,但一个月一万三,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我们呢,干活的人又没有补偿,妈的,都不当人看。”裴越山啐了一口,吐在了地上。“都他妈废吊,装什么牛逼轰轰,个顶个儿的废物,以前有个得了病的,来回三趟不还是死在外面?没用的,进去出来都一样,妈的我就从遇见你妈开始,真是倒了大霉。”
裴越山捏着裴苍玉的下巴:“婊/子跑得倒快,她算个什么东西,家里有点钱,蠢得要命,什么都不会,整天被女生欺负,被人看不起,我借过她一次笔,天天跟在我旁边,要给我这个,给我那个。妈的她生日非要让我上她,哭哭啼啼,说什么自己什么都没有。然后又说要生下来,说要私奔,说要结婚。我他妈才叫有病,我居然相信了,我就该照他们说的,让她把你打掉,这样我还是我的好学生,她回去当她的大小姐。”
裴越山轻轻拍了拍裴苍玉的脸:“只有到这个时候,你才明白,有钱人犯错花不了几个钱,她照样有地方去,回到她的生活轨道。我们没有,我们没有犯错的机会,我们付不起这个代价。”
裴越山擦了擦裴苍玉眼角泛的红:“别哭裴苍玉,仔细想想,她真的是个婊/子,我这么说她都是温柔,你有没有幻想过,哪怕一次,你妈会来看你,或者打听一下你的消息?”
裴苍玉大脑一片空白。
“但是不用想,你应该知道,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她就是自私罢了,她管这叫‘聪明’,但裴苍玉你觉得这是聪明吗?用你孤儿一样的生活想想,夸她一句这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一句试试看?你夸得出口吗?”
裴苍玉站起来要走,他爸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拽了回来,按在椅子上:“为什么不怪她,你应该怪她,不要傻乎乎地以为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他站起来俯视着裴苍玉,“你妈是个贱人,她人格上是个贱人,跟性别没有关系,跟年龄没有关系,跟你没有关系,跟我没有关系,她可以随便跟谁睡一觉,生下小孩儿,说着情啊爱啊负责任,但转身就跑到千里以外,让你永远找不到。”
裴苍玉低着头不想听,挣扎着要站起来,裴越山叹了口气。
裴苍玉挣扎地更加厉害,他拳打脚踢,咆哮着让裴越山放开他,他红着眼推开裴越山,他根本就不想知道,有没有爸爸和妈妈他都这么过来了,何必现在教他应该怎么爱和恨,人不分得这么清也可以活下来,何必非要找不痛快。
他想回房间去。
他扑腾着,但逃不出裴越山的手,裴越山只是看着他,看着看着就抱着他的头,摸着他的后脑,轻轻地安抚他:“好了好了……乖……”
裴苍玉累了,他红着眼,咬着牙,一言不发,倔强又使劲地推着裴越山的腹部,但没有推动。
裴越山摸着他的头:“我知道了,我不说她了……”
裴苍玉的挣扎慢慢熄灭下来,他大口地喘着气,他干涩着眼睛,委屈地想哭,可他不记得自己哭过,即便现在也只是红着眼眶,像条熄火的小兽。
裴越山低头看着他的发旋:“怎么会有人不想要你呢?”
裴苍玉低着头,任凭裴越山扶着他,觉得世界天旋地转,他闻到裴越山身上的酒味,以及衣服上的香味,诡异地混在一起。
第94章 高塔7
关于选校的讨论,成为了主流。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按成绩排,但有些差距不太大的学校,学生听家里人的话,想报个离得近的,这一类的讨论终于多了起来,班里多少有点要散场的意味,就算迟钝如裴苍玉几人,也终于开始讨论。
不讨论不知道,一讨论才发现大家心里都十分有数。